到最後,趙想容發著高燒,被父親抱出來。她沒有死,卻還會做噩夢,她可以原諒趙奉陽的行為,永遠銘記那種被傷害的感覺。
趙想容收起裙擺,半蹲在趙奉陽的輪椅麵前:“大哥,你還記得,你的父母怎麼過世的嗎?”
趙奉陽望著她。
趙想容扶住輪椅,她將精致小巧的下頜擱在他輪椅的扶手上:“你父母以前是大學教授,是法語係老師,他們為了賺錢給你治腿,才會跟著我爸出國做生意,當他的翻譯。我爸那會兒在非洲的法屬殖民地,根本就是做走私生意,偷偷賣過不少軍工用品。當地局勢不好,你父母為了掩護我爸離開,結果意外去世。我爸回國後,就收養了你。”
晚風吹拂過趙想容的長發,那股獨特的玫瑰香味散落在兩人之間。
趙奉陽有將近一分鐘的時間,一言不發。他的中指指尖一直慢慢地撫摸著輪椅的牛皮墊,他抬起眼睛:“我很早就已經不恨你父母,也不恨你了。”
趙想容微笑說:“是嗎?”
趙奉陽彎下腰,他的眸色深邃:“我愛你的時間,比你和周津塬的婚姻還要更久。豆豆,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補償你……”
她卻劈頭蓋臉地問:“許晗之所以會法語,是你教她的吧?許晗恨我,她要和我絕交,也是因為她知道你喜歡我。對嗎?”
兩個人隔著很近的距離,趙奉陽的目光一點也沒閃躲:“我從沒有喜歡過許晗,一點也沒有。我愛的女人,從始至終隻有一個。”
趙想容站起來,退後一步。她背對著趙奉陽,掀開自己的衣服,把後背那隻醉酒的紋身兔子顯露出來。
趙奉陽知道他應該躲開目光,但是,他目不轉睛地看著。
趙想容緩慢地拉上衣服:“你也可以把我的臉,當一個刺身圖案,在自己的後背上。但是,你讓我當你孩子的媽,捐個卵子,這就太瘋了。我們永遠沒結果的,我和周津塬的結局,就是咱倆的結局。”
趙奉陽說:“豆豆……”
趙想容重新蹲到他麵前,她說:“我不要周津塬了。但是,我還要你。我會當一個好姑姑的,我會對你孩子很好的,這樣行嗎?”
過了很久,趙奉陽想握著她的手。但趙想容站起來,她把他獨自留在花園裡,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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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津塬值急診的時候,又碰到了自殺病人。他最初以為嚴重,結果用止血鉗就完事了。
自殺的是個未成年的小女孩,刀口比較深,但血流得並不多。真正想死的人,會選擇垂直切割的方式,周津塬給她包紮好後,順便報了警。
第二天早上查房的時候,他沒喝咖啡,有點走神。
關節外科的教授拿著ipad,當著身後一堆輪轉醫學生的麵,問周津塬314床病人頸椎前路的手術情況。
“一定要注重間隙,會有塌陷的可能,5到6的間隙……手術還有情況,需要拿氣泵加壓,控製出血量。小周,你說一下上周314病床的情況。”
周津塬翻著他的筆記:“手術過程中,我們做了三個間隙的減壓……”
有個人突然插話:“學長,acdf手術的安全性高嗎?”
這是個非常基礎的問題,周津塬隻好回答:“這個,是要看病情的嚴重程度。”
提問的是個來輪轉的醫學生小姑娘,口氣更衝:“我看過各種報告,但我想再確定一下臨床數據。”
他溫和地說:“acdf屬於微創手術,並發症低於5%,但是不代表沒有完全癱瘓的可能。”
教授在旁邊催促:“你把314床的照光拿出來。”
他們步履很快地在病房裡移動著,穿過一張張病床。身後都是屏氣的病人,他們幾乎是敬仰地看著這一群白大褂的醫生。
周津塬晚上的時候,把陸謙叫出來吃飯。
醫院後邊那條街的地下室,開著個很小的酒吧,據說是他們醫院某位辭職的醫生開的,拿出工作證件,酒水直接八折。
“師兄,還是你們骨科好,做完手術後病人都能站起來,更有成就感。”陸謙說。
陸謙是胸外科醫生,日子過得比周津塬更悲苦,他上周剛換了科室,每天和癌症晚期的病人打交道,整天愁眉不展。他今天剛做了結腸代食管的大活兒手術,足足八個小時。
陸謙很快就喝醉了,周津塬滴酒未沾。
某方麵,他是很縱欲的人,某方麵,他從來不在任何人麵前喝醉。很多醫生在手術前後,都會喝酒和看球賽放鬆。但在酒精方麵,周津塬不相信任何人,他偶爾會自己把自己鎖在房間,喝到天亮,睡一覺,忘記很多事情。
周津塬扶著陸謙站起來,他已經醉了。
周津塬把陸謙塞進車後座,不小心把口袋裡零零碎碎的東西掉下來。他低頭撿的時候,發現上麵有張淡紅色的名片,正好夾在裡麵中間。
趙想容的名片比普通名片的尺寸要小,上麵有她的郵箱,辦公室電話,手機電話號碼。
周津塬拿起名片,不由回看了一下陸謙。他依舊在酣睡的爐前,偶爾發出呢喃。
他上了車,鑽進駕駛座,發動車子。
在某個紅綠燈路口,周津塬打開手機,刷了下陸謙的朋友圈,陸謙和趙想容一個德行,也是那種去過哪裡,都瘋狂地發朋友圈的人。
在上周末的時候,陸謙發了一張參加聚會的圖。周津塬再想去刷趙想容的朋友圈,卻發現他依舊是被屏蔽狀態。
回到家,周津塬把同事往沙發上一扔。
他打開自己的手機,趙想容上一次發來短信的時候,是告訴他,她找了一名男朋友。周津塬盯了會短信,再凝視著沙發裡呼呼大睡的陸謙,他走回自己的房間。
到了第二天早上,陸謙帶著宿醉,迷茫地環視四周。周津塬正喝著咖啡,坐在高台上看書。
“我昨晚醉了?”陸謙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他嘟囔著說,“多謝師兄拖我回來。但我靠,你也不知道給我身上蓋件衣服,凍壞我怎麼辦?”
窗外的曦光罩在周津塬的臉上。
春光明媚,他依舊麵無表情,整個人都仿佛被凍住似的。
陸謙環顧著周津塬的房間擺設,嘖嘖感歎,他說:“你和嫂子離婚還挺利索,淨身出戶的?”
周津塬端起咖啡杯,他說:“你以前好像從來沒有叫過趙想容為嫂子的。”
陸謙含糊地應了聲,眼中倒是又浮現起趙想容那張美豔的臉,他坐回到周津塬對麵,說:“對了,我上周碰到她了。”
陸謙倒是把趙想容和他的對話,原封不動地告訴周津塬。也包括,趙想容說生孩子的那一堆言論。
周津塬邊看書,邊聽著陸謙和趙想容的對話。
但這是頭一次,周津塬看書的時候,腦海裡沒有記住東西。聽到趙想容詭辯“孩子”言論的時候,他感覺衣領下麵都是汗,某種獨特的,隻有趙想容能精準戳到的火氣一下子提上來。
他剛想說話,不料一抬頭,咖啡杯又碰撒了。滾燙的咖啡正好滴落在襠部,周津塬迅速站起來,剛要進裡屋換衣服,門鈴又響起來。
顯示屏上顯示著蘇昕那張寧靜的臉。
原來,她今天出差回來了,提著早飯來看周津塬。
陸謙在旁邊露出一副“師兄你可以的”表情,周津塬按了允許進入的按鈕。
他在裡屋換衣服,聽陸謙和蘇昕在外麵寒暄,不知道為什麼,陸謙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刺耳,蘇昕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矯揉。
周津塬把濕透了的長褲和襯衫甩到鏡子上,鏡麵裡,有個眉目清冷的英俊男人厭惡地盯著自己。他低頭把那條被咖啡濕透了的褲子,一層層,重重疊疊地包裹在手背,隨後,一拳砸在鏡麵。
他一拳一拳地猛捶鏡麵,直到鏡麵出現裂痕,外麵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周津塬壓著氣,打開門,陸謙和蘇昕都擔心地看著他。周津塬手上的長褲掉落在地,他的關節因為用力擊打而開始發紅,但因為外層保護,並沒有受傷。隻是在他手背,有一個被煙頭燙傷的舊痕跡。
趙想容懂什麼?周津塬深吸一口氣,粉紅豹說這話,是在諷刺他嗎?她還真懂得如何往彆人心裡紮刀。他從來沒想到,他會恨這個粉紅豹比恨趙奉陽更多。
“師兄,你抽風了吧?”陸謙掩飾不住吃驚。
蘇昕慌忙地查看他的手。她低頭的樣子,她的側臉,真的很像許晗。周津塬目不轉睛地看著蘇昕,他想到,自己當初看到許晗屍檢報告的感受。上麵說,她懷孕了。
周津塬知道,他從來都沒有碰過許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