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想容一大清早從塗霆的彆墅溜出來。
她坐在車上,眼角眉梢毫無媚意,表情淡淡。她確認,自己更喜歡和塗霆在一起。
塗霆顏值高,上床技術很不錯,兩人相處輕鬆,他尊重她。就算分手,塗霆也能成為她和朋友炫耀的談資。
至於和周津塬的那一晚,借用周津塬說的他和蘇昕的關係的那個詞彙,是一場錯誤。不對,趙想容再想想,那是一場犯罪。
趙想容不想原諒背叛。
更何況,周津塬變了。他暴力,欺騙,傷害任何阻撓他的人。他像一張高難度,正反兩麵都印著複雜題型的試卷。趙想容懶得很,不想參加補考。
趙想容想,自己可能是個壞女人,但是,絕對不是壞人。為了補償塗霆,她以後會對塗霆很好,非常好,會做一個一百分,溫柔體貼的地下女友。
她沒意識到,自己被周津塬身上的黑暗侵吞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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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幾天,塗霆在一個停車場被攔住了。
林大姨很警惕地要報警,陳南在後座降下車窗。
“我是趙想容的母親。”
陳南打量著塗霆,她沒有過多廢話:“我家就趙想容一個女兒。她毛病多,我們卻寶貴得很,不準她成為網上任彆人指指點點的對象。”
這話一出,塗霆就知道是什麼意思。
趙想容母親為她女兒在網上的遭遇,質問上門。
他禮貌地道歉:“對不起。我沒保護好容容。”
陳南繼續問塗霆查沒查出是誰乾的,以及,塗霆為趙想容做過哪些補救措施。
塗霆也解釋,他是公眾人物,如果鬨大,對趙想容更為不利。這是一個全民娛樂的年代,趙想容原本是時尚編輯,她自己的形象是半公開,從法律上來說,網友沒有觸犯到真的隱私。
陳南眯著眼睛,目光掃過他的衣著,再回到塗霆臉上。
趙想容的審美,基本一個模板,高瘦清冷,氣質非凡,那叫“周津塬”類型。
塗霆,是例外。
趙想容喜歡塗霆,她找了很多理由。陳南身為趙想容的母親,一見塗霆,就發現了很特殊的東西。
塗霆,和二十多歲時的趙想容很像。
當塗霆很鎮定地跟她解釋,他眼睛深處的表情,和以往女兒被她找來談話時,那種心不甘情不願很相似。
趙想容和塗霆,都是不願意被長輩管,心裡有大主意的孩子。他們有致命的缺點,太粗心大意,任性起來不顧後果,也沒法保護自己。
“我會儘力保護好她。”塗霆遲疑片刻,“我幾次在她身上發現傷痕,都發生在她和前夫見麵之後。”
陳南截斷他:“你也沒有跟我提過,我女兒因為你,在網絡上被其他人叫‘聾子’。”
沉默了幾秒,塗霆說:“我對趙想容的感情是真的。”
陳南眼皮都沒抬一下。她不是來找塗霆負責任的,她女兒不需要彆人來負責任。
她回去跟趙父抱怨,塗霆太年輕了,等等。趙父則很平靜,把女兒叫下樓,問她怎麼回事。
趙想容切著芒果,給她爸她媽切了一小盤。最後含糊地說:“女婿來來去去,你們女兒就這一個。”
趙父說:“少打岔。你和周津塬又是怎麼回事。”
趙想容懶洋洋地說:“爸,您教訓我之前,我也得教訓您——你如果比周津塬他爸混得好,我現在狗仗人勢,早把周津塬打死在大街上。”
趙父也被女兒氣到,他沉聲說:“你是什麼狼心狗肺的東西!”
趙想容笑嘻嘻地哄她爸:“好啦,不要跟我生氣。都是要當爺爺的人。”
趙父看著趙想容漂亮的臉,他發現,女兒的眼睛依舊很清澈,和小的時候沒有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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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津塬的護照,目前隻有英簽有效。
他沒有去其他落地簽的國家,去了高緯度群島。
他住在一個古堡酒店裡,窗明幾淨,門口的小道有園丁放過的兩束白黃的雛菊。酒店裡麵裝修的非常富麗堂皇,供客人使用的台球室的牆壁上,掛著黑眼睛的鹿頭。
走到懸崖前,是大海和風,視線所及,隻有離海麵很近的厚雲。一路上有很多徒步者。
周津塬以前認為,人要在枯燥乏味中,找到真正的美。他每次的旅遊規劃,都像文化苦行僧。
趙想容不以為然。
她自己平時的工作,就是靠販賣人們對美的幻想為生。她覺得,周津塬的執著,也是一種幻想,把自己放到孤島上,證明自己獨特。
他們曾經是夫妻時,出國旅行,兩人為了安排一天的行程而爭執,周津塬背過身:“不要跟我去,留在商場裡。”
趙想容歪頭看著他。她不會委屈自己,但也不會不高興。她眯起眼睛:“好吧,你每天能單獨行動四個小時,我在酒店等你。如果遲到,下次做任何事情,都不準拋下我。”
周津塬每次準時回來,因為他不想負更多責任。
如今他看著窗外,他旁邊的床,空著半邊。
周津塬頭腦有根弦繃得很緊。趙想容要他原封不動地體驗她的感受,她曾經在和他離婚前,單獨出國。他才決定出國。
他想到了很多事情。趙奉陽注視趙想容的目光,顯而易見的諂媚。這態度,就像顯而易見的香水味,未免令人輕視。趙想容多年來,坦然接受。就像她對她大哥的態度,沒有很壞,也不是很好。
趙想容沒有他那樣寒冷,但在她天花亂墜的行事作風下,也是很涼薄的。
周津塬這次沒有自駕,在愛丁堡報了個旅行團。
旅遊大巴裡都是美國的中老年人,非常吵,也瘋狂自拍。他坐在最前排,旁邊挨著一個老太太,握著旅遊指南。
“我是社會學的教授。”對方用英文說。
周津塬點點頭:“我是醫生。”
“博士?”
“嗯。”
對方朝著他燦爛的笑了笑,周津塬稍微愣了,也溫爾一笑。
大巴啟程,路過幾個小鎮,連人都沒有。這裡也是電影哈利波特,阿茲卡班的囚徒拍攝地,一路上有雪蓋,大霧以及蜿蜒曲折的公路。外麵的天氣,時而晴朗,時而落幾顆雨滴。
周津塬不是第一次來英國最北部。他在車上打了個小盹,醒來後一睜眼,依舊被車窗外彌漫大霧的美景震撼。
周津塬用相機拍了幾張照片,傳到手機。
他以前的相冊,全部都是手術裡血腥的圖片,最近,終於增添了藍白的風景圖片,留著發朋友圈的。
昨晚,趙想容給他的圖片點讚了。
他們有時差,推算過去,她那裡還是大清早,不知道她剛起床,還是剛回家。
周津塬看著窗外,表情很鎮定,眼睛裡帶著怒意,又好像冷笑。
旁邊的老太太也靠在窗戶上睡著了,隨著車一轉彎,她的脖子突然發出哢噠一聲。
周津塬聽到了,他微微回頭。
這不是很吉祥的聲音。
昨晚在酒店看CSL,那一集裡正好播放,一個牛仔在鬥牛比賽時,脖子一擰就斷氣了。在這種運動裡,牛仔們都是弓身低頭,脖子不能放鬆,否則會把力道在頸椎釋放,造成破壞性的損傷。
美劇裡,當然有戲劇成分的加工。
現實生活裡確實有這種案例可能,延髓腦橋呼吸中樞斷了,三分鐘內就能引起窒息。
周津塬在急診裡,接過一些因為簡單的頸椎錯位,引起的高位截癱或植物人,甚至有去世的。他總是囑咐有頸椎病的叔叔阿姨,車上不要隨便睡覺,不要猛地回頭,儘量多帶枕套打瞌睡。
旁邊的老太太從座位上慢慢滑下去,姿態奇怪。
周津塬心跳微微加快,他不想在異國的高速公路上還遇到這種事情,醫生真是個多管閒事的職業。出來旅遊,沒法安生。
英國急救電話是多少,車上有沒有沙袋,待會應該把她平放在哪裡?他腦海裡迅速地回憶急救措施,以及,可能發生,各種最糟糕的情況。
他在一秒內也可能什麼都沒想。周津塬彎腰觀察老太太,他把手伸過去,要仔細檢查老太太的狀態。但正在這時,老太太又打了響亮的酣,自己坐直身體。
她隻是身體滑下來了,把頭靠在窗戶上,沉沉地睡過去。
周津塬的手還伸在半空中。
隨後,他坐直身體,繼續沉靜地看著前方大巴的前排窗戶。大巴繼續穿過荒原,路上的車很少。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慶幸還是失望。醫生這個職業,是勾起他最好的一麵,還是最壞的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