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trol正好送個大品牌客戶等電梯。幾分鐘的時間,趙想容匆匆去了兩次衛生間,全程捂著嘴。他看了她好幾眼,目光又滑過她戴著的戒指。
趙想容挺起脊背,昨晚沒怎麼睡,自己的臉有點水腫,但出門前還是打理好發型和衣著。
過了會,她後知後覺,patrol不會以為她懷孕了吧?
大部分gay好像從一些很小細節裡,推測女生是不是發胖或懷孕。趙想容哪個選項都不喜歡,而她斷斷續續讀過patrol的公眾號。她早就懷疑,他寫的兩篇十萬加的推送裡,一個愛穿高跟鞋,大胸且挑男人品味奇差的中年離婚富家女,原型就是自己。
可是趙想容也不是很生氣。
她微信裡,給patrol存的英文名是bitchrol,簡稱碧吹。這個外號,經過她的創造和再傳播,同事間,品牌公關甚至連司姐都默默接受並使用,而patrol厭惡極了這個外號。
她回到辦公室,繼續收拾桌麵,周津塬發來微信,他說今晚晚點和趙想容見麵,等結束工作後,打算回他父母家吃飯。又問她今晚什麼安排。
趙想容看著那行字,露出極淡的一個冷笑,她敷衍幾句,把聊天刪除。
幸好有彆的八卦分散她注意力。
那堆狐朋狗友群有個人挨個大家,說今晚約個精釀酒吧見麵,有驚天大八卦要一起分享。趙想容晚上還要參加個品牌新品小秀,她很快忙到晚上八點多。
趙想容結束一切,叫了輛專車。到目的地,才發現是周津塬的公寓。他在家靜養的這幾天,她一直來看他,地址設成他家。
她有他公寓的鑰匙,猶豫幾秒,走上樓。
周津塬在上班去醫院前,顯然匆匆回來這裡一趟。他把兩人的婚照,擺放在沙發上。趙想容抱著臂,默不出聲地在他公寓裡轉了一圈,又在他鋼琴前坐著呆了會。
她下樓的時候,才發現沒叫車。她握著手機,走到小區門口,卻看到三,四輛黑色的轎車正停在路旁邊。
趙想容定定地站著。
她掏出手機,給趙奉陽打了個電話,眼尖地看到路邊那輛車的深處有手機屏幕在閃。
她毫不猶豫地走上前,用中指和食指敲打車窗。而後車廂內,後座上的趙奉陽平靜地把手機按了,他伸手拉開車門:“怎麼,剛從周津塬的家出來,就急著給我打電話?”
趙想容心微微一沉,這麼晚了,趙奉陽來周津塬小區門口做什麼?
“現在不叫我‘大哥’?”趙奉陽一臉淡漠看著她,“嘖,有事喊大哥,沒事趙奉陽。還真是爸的親生女兒。”
趙想容彎腰坐進車裡。車裡除了司機,就趙奉陽一人。炎熱夏天裡,他依舊穿著深灰色高領毛衣,脖子到腳踝,捂得嚴嚴實實。
自從年初的車禍,趙奉陽的身體依舊沒休養好,肉眼可見地衰敗了很多。趙想容卻無動於衷,她繼續問:“你來這裡做什麼?”
趙奉陽不發一言,先從旁邊把一個硬紙盒遞給她,紙盒放在膝蓋沉甸甸的,她掀開蓋子,車裡光線晦暗,隻模模糊糊照出裡麵的輪廓。
她伸臂把車內側燈打開,終於看清楚,盒子裡居然躺著一具貓的屍體。
貓已經死了一段時間。皮毛淩亂,身體僵硬,散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也不知道這是趙奉陽兩隻寵物裡的哪一隻。
驚懼與怒氣同時在她眸子裡升起,趙想容直接將盒子回掀到趙奉陽的臉上。
趙奉陽一動不動地坐著,任憑貓的屍體滾落到皮鞋的腳麵。他輕聲說:“當初養貓,因為搬到小樓怕爸媽給我飯餐下毒。養久了,真的有感情。但是,寵物總歸是寵物,彆人好吃好喝對它們,都是主人對寵物的情分。”
趙想容聽懂趙奉陽的弦外之音。
趙父當初決定收養趙奉陽,和醫生商量過,趙奉陽從小的用藥和手術都經過計算。他後期如雲的女朋友,除了許晗,一個憑懷孕上位的都沒有。
趙父把這件事瞞得很嚴,沒告訴妻子。但趙父沒料到,科學進步太快,男人每個月排出的幾千精子,隻要挑出一個健康的就能受孕。趙父歲數也大了,對養子有幾分真感情,想順其自然,直到最近和陳南鬨矛盾,把以前的事順藤摸瓜一遍,才又把陳年舊事抖出來。
“不用這麼防我。我早跟你說過,孩子對於我可有可無。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親人,在你們趙家打工,自始至終是為了你。我愛你,這句話,我真的已經說膩了。”趙奉陽最後一句有點嘶啞。襯著車窗外漆黑的夜晚,像一滴墨融到水裡,毫無漣漪。
趙想容已經知道這些事,她隻是問:“你今晚找周津塬做什麼?”
趙奉陽直直地看著她片刻:“既然你好奇,就在這裡等著看吧。”
他的話突然停住,趙想容從她隨身的小包裡摸出一把鋥亮的剪刀。
周津塬曾經往家裡帶來一把手術剪,不知道屬於手術裡的什麼工具,前麵有弧度,鋒口極快,拆快遞簡直一絕。可惜,兩人離婚時被她扔掉,趙想容心心念念總想買把類似的,今晚在周津塬家正好看到,順手拿走了。
黑暗中,趙想容小心翼翼地調轉剪刀尖,對準了她自己的眼珠。
刀鋒壓在她眼皮上,離她的眼珠不過幾厘米。長長的假睫毛就像陰影蓋下來,在僵持中,趙想容睜著另一隻眼睛,她好奇地問:“你現在什麼感覺?”
趙奉陽平靜地說:“周津塬還真是好這一口的女人。”
趙想容往前湊了一下。兩人近在咫尺,趙奉陽看到她的眼皮上,出現了一個小黑點,就好像是……血。
片刻的沉默,趙奉陽用從未對趙想容有過的譏嘲語氣問:“你想乾什麼?通過傷害自己,保護周津塬?”
趙奉陽曾經交往過很多模特和藝人小女友,他膩煩分手時,有一小部分女孩會割腕,甚至拍短視頻發給他。
弱者自殘有一種彆樣的美感。因為一無所有,隻能用自己做籌碼,把彆人的憐憫解讀為無法抗拒的愛。趙奉陽這一生都在證明自己和健全的人沒區彆,他最恨弱者和要挾,沒想到,趙想容也會做這種既下賤又不上道的事情。
趙想容被他的話逗樂了:“少跟我來這一套,我告訴你,這世界上隻有我數落彆人的份,永遠都輪不著彆人教育我。”
她半嗔半惱的樣子很迷人。隨後,趙想容手腕一抖,以自戕的方式往眼睛裡猛紮。
刀尖差一厘米不到就要入眼,趙奉陽終於色變,他牢握住趙想容的手腕。爭奪幾下,趙奉陽很快搶來,將剪刀擲到車窗外。
趙想容彎腰,居然又從自己包裡掏出一把更鋒利的剪刀。
依舊是她從周津塬家裡順來的剪刀。
這一次,趙想容將她的刀鋒對準了趙奉陽,不等趙奉陽反應,一個反手,紮向趙奉陽的胸口。
趙奉陽猝不及防,整個人都坐直——但沒有預想中的疼痛。
原來,剪刀的側刃處,套有一層透明的醫療塑料保護套。所有屬於周津塬的東西,他會習慣性地收好。而她用手指蹭了下眼皮,之前的陰影,也不過是一道假睫毛落下的痕跡。
車廂裡的呼吸聲起伏,趙想容抬起手,她打量著趙奉陽驚訝和憤怒的表情:“你今晚想怎麼對周津塬?廢他的手,斷他一條腿,還是直接弄死他?再怎麼說,周津塬都是周家的寶貝兒子,你表麵也是我們趙家的人,你就那麼想讓我爸和他爸徹底鬨翻臉?”
趙奉陽不否認也不承認,隻沉沉說:“心疼了?”
“你做這些事,不就是想讓我心疼嗎?”她輕鬆地說,“做不了彆人心裡最愛的人,就做彆人心裡最恨的人……但是,我愛你。”
趙奉陽聽到最後一句,一下子愣住。
“嘿,我不清楚。我的意思是,當我很小的時候,我基本就是靠欺負彆人來證明喜歡某人。”趙想容直直地看著他,“但我永遠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永遠!永遠!永遠!永永遠遠!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死都不可能。除非,你現在就把我的耳朵治好,或者,你讓許晗活過來。你要是可以做到,我現在就和你結婚。”
“豆豆……”趙奉陽詫異地看著她,難掩驚訝。趙想容說過無數次前麵的話,但“我愛你”這句,他卻從不敢企及。
車裡的燈光落下來,在趙想容手機屏幕上打下道黑色影子。就像愛情裡,最大的殘忍之一是越不把一個人放在心上,越能輕而易舉,信心百倍地吸引著對方。
趙想容很早明白這個道理。
但是,趙想容覺得自己倒黴地碰到了周津塬,他恐怕連這個道理都比自己理解得更早且更透徹。
……那就像她的老朋友許晗學習,說謊吧。
讓謊言遮掩一切,遮掩無限拖累人的現實。如果兩個人無法在一起,永遠彆說真實的理由,隻需要找一個純粹的謊言,說她也對趙奉陽動心,隻是世事不儘如人意。就像當初的婚姻走到末路,她可能也隻是想聽周津塬說謊,說他隻愛許晗,所以無法永遠忍受和另外的人在一起,而不是說她的存在讓他不快樂。
趙想容說:“明天早上十點,我就要一個人飛去巴黎當個打工妹……”
前方轉角突然開來幾輛軍用卡車。
周父怒氣衝衝地跳下來,他猛地拉開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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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津塬做交班ppt時,手機又在旁邊響。
他看了眼“蘇昕”的名字,點了接聽鍵,再把手機扔到抽屜裡。等走的時候,外麵刮著帶著潮濕的風,正準備下暴雨。
蘇昕等在停車場的電梯口。她一開口就說:“我不是來纏著你,我來警告你。”
她有點語無倫次,周津塬聽到什麼蘇秦被孟家打了一頓,孟家威脅說如果不離孟黃黃遠一點,他的小命不要了,又聽到什麼趙奉陽讓人來找她之類的。
他後麵沒細聽,低頭把她的所有短信和電話號碼拉黑,目光最終落在她身上。
蘇昕昨天從老家回來。她說:“我一直有問題想問你。不知道答案,這輩子,我都會存在心裡——我和許晗具體哪裡像?她以前侮辱我的時候,反複說,我和許晗的長相根本不像。”
蘇昕嘴裡那個她,自然指趙想容。
周津塬的目光終於落在蘇昕身上,天已經黑了,醫院裡24小時燈火通明。他曾經真實地對這個年輕姑娘心動過,因為她像許晗。後來,他不再喜歡蘇昕,因為像許晗的人都是騙子。
他已經揪出了更大的騙子。
但周津塬不想跟蘇昕說這些話,他說:“……動動腦子。”
“我怎麼不動腦子?”她眼睛紅紅的,莫名有點氣勢,“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我,我,我不會再傷害自己,我會繼續回大學讀書,一直讀到讀到像你這樣的博。”
她的話被輕微的譏笑聲打斷。
蘇昕吃驚地回過頭,一個年長的穿著女士西服的貴婦走過來,正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鼻眼和周津塬很像。
周津塬坐在他母親的專車裡,時間過了十幾分鐘,周母重新坐上車。
她淡淡地說:“那女孩,有點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