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還在風花雪月追趙想容,後一刻被call回醫院插尿管胃管打深靜脈。對方是老人,插尿管的過程艱難重重,最後插進去,身上有種熟悉的腥臭味。
他走出來開會。
今年的十佳主治醫生的投票結果下來,周津塬的選票清了一次,最後是第十二名。
周津塬用鼠標啪啪點了兩下,關閉網頁。
有些人,一夜之間喪失了至親至愛,但對周津塬來說,這依舊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工作日。他每天的工作環境就是如此,淡定看生離死彆,對著電腦灌速溶咖啡。
醫生有很多種性格,有剛愎自用,有暴躁的,有慢吞吞的,有沉穩的——周津塬堅持認為,任何性格的人經過專業訓練,都能被培訓為合格的醫生。
技術性的工作和性格無關。但是,最優秀的醫生有共同特點,他們有極偏執的追求,會關注和尊重彆人看不到的東西。
對周津塬來說,他比以往多了點體諒。
至於,更深刻的東西,還需要繼續在實踐中體會。
小芳跟在趙想容身邊,幾乎寸步不離。
周津塬再次找趙想容,都被攔下。小芳的意思很明顯,趙想容的生活,不需要這種古怪的跟蹤和威脅。
周津塬往門裡看了一眼,轉身走了。
小芳走進房間,趙想容正在發快遞。
雜誌每年的七、八月刊都給熱心讀者郵禮物。她會要給一些關係好的攝影師和撰稿人寄出禮物和賀卡。
Patrol 視頻找趙想容,詢問一個選題的人物采訪。小芳在旁邊,對Patrol這款的型男驚為天人,儘管趙想容提醒她,Patrol是個 gay 。
小芳一笑,說gay 也挺好。這世道男女關係混亂,還不如找個gay,兩人形婚,乾乾淨淨,純純潔潔。
趙想容讓小芳彆抱有幻想。
和一個gay形婚,證明某方麵還是喜歡對方。人都是貪心的,長期的相處會滋生這種貪心,會指望在一個優秀的男人身上,尋求他永遠不會給你的東西。
小芳看了看她,想開口調侃幾句,又忍住了。
趙想容揚起笑:“不管怎麼樣,Patrol專欄很不錯。你如果喜歡他,花錢訂一年我們雜誌,在金錢上支持他。”
小芳翻著那貼滿便條的時尚雜誌,上麵介紹大部分的東西,普通人都買不起。
趙想容逗小芳:“我看你濃眉大眼,以為你脫俗。嘖,怎麼隻關注買不起的東西,我們介紹很多其他的東西,你買得起——可口可樂一直是我們的投放商,這個總買得起吧。睫毛膏,口紅,這些買得起吧,哦,還有造型台曆……”
小芳擺擺手,直接溜了。
趙想容這才又看了眼手機。
周津塬發了微信,告訴她,他現在走了。
沒過多久,周母也從社交圈裡隱約知道兒子乾了什麼好事。
他們這對夫妻裡,趙想容才是圈子裡的小半個名人,她太會折騰和來事。如今的情況倒過來。趙想容和塗霆交往後,天天夾著尾巴做人。周津塬原本穩健,反而情況不斷。
周母想為兒子找幾個合適的姑娘相親。拜孟黃黃所賜,周津塬已經背上不忠不孝不仁不育的名聲。
周老爺子出差回來,也把兒子叫回家。
周津塬剛從釘子,水泥,鋼板,錘子,電鋸,不鏽鋼,假體以及電鑽的手術室出來,帶著烤肉味,坐在餐桌前。他吃幾口,突然捏了捏鼻子,沙啞地說不行了,倒在沙發上補覺。
但這麼睡,躲得了第一次,躲不了第二次。
周津塬在他父母家睡完覺,在車庫被拽回來。周老爺子圍著他的車轉了幾圈:“換了新車?這種電動車安全性怎麼樣?”
他說:“不清楚。”
周津塬像很多男人一樣愛車,但他買車時不會問這種廢話。他知道隻要達到一定高價位的車,安全性方麵都大差不差。
周老爺子皺眉,他拍拍車頭:“你下來,我問你幾句話。”
周津塬急著回醫院值班,沒多少時間。周老爺子直接上了副駕駛座。
後麵兩輛軍車跟著周津塬的車,父子倆一起去醫院,交流了幾句情況。
說是交流,其實是周老爺子一個人說話。
周津塬在他母親不在時,和父親幾乎不閒聊。新車內飾是光禿禿的一片,很大的中控顯示屏亮著,提醒路況。
周老爺子拉拉雜雜地教訓了兒子一路,所有的話,就像扔在地上,沒有收到半點回應。
新車的起步速度很快,周津塬甩掉他父親的兩輛車,飛馳到醫院。
他踩下刹車,對著前方,點點頭:“到了。”
周老爺子被安全帶拽回來,瞪著兒子。
周津塬遺傳了和他父親一模一樣的高鼻梁,下巴和超強的身體和記憶力。周老爺子總遺憾,他沒讓兒子繼承自己的事業。當醫生?這職業,未免辛苦且微小。兒子就是被那叫許晗的女孩毀了前途,周老爺子也總覺得,兒子過不了女人這關。
周津塬轉頭看著他父親。或許隻有失去點什麼,才知道什麼可貴。
“我知道您關心我。趙奉陽找我麻煩,您派人跟著他的車是想保護我。但我再沒誌氣,不會死在自己女人手裡。”周津塬簡單地說,“彆插手我的事,容容的身體越來越不好,她隻能經得起我一個人折磨了。”
周津塬把父親留在醫院門口,回去值班。
周老爺子獨自往外走,他發現,自己的剛愎自用和冷酷基因在兒子身上也有所顯現。
連續幾天的早上,趙奉陽親自為趙想容送早餐。
他記著小芳的話,不再為趙想容買那些昂貴的禮物,試著做一些細微的小事。趙想容原本就有胃病,被幽門螺杆菌反複感染,去醫生那裡檢查,開了抗生素。
趙想容吃了兩天,吃什麼都吐,半夜耳鳴又加重了,自顧自地停了。
塗霆結束了他通宵工作。他突發興致,戴著墨鏡帽子,提著早餐,來到趙想容的家。
為自己打開門的是一個男人,站在門口,逆著光,看不到麵孔。
塗霆心裡一沉。
趙逢陽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臉上的某種陰森神情,讓塗霆感覺有點熟悉。塗霆記得,周津塬上次也這麼打量過他。
那是雄性動物才能理解的挑釁。
塗霆沉默幾秒,用肩膀撞開趙奉陽,二話不說往裡麵走。
小芳已經把趙想容推起來,她昨晚胃疼,前半夜和朋友聊了會,又看了半宿的法語教材。
趙想容踢著拖鞋到門口,兩個男人同時回頭看她。
塗霆摘下墨鏡。
趙想容先是微笑說:“Bonjour。”再冷下臉,不快地說,“我家裡辦展了,怎麼來那麼多人?”
趙想容讓趙奉陽先離開公寓,再把小芳差遣走。
塗霆把自己扔在趙想容的床上,一言不發地望著天花板,臉色陰沉。
趙想容打著哈欠,坐到他身邊,右手撐住下頜,看著他。
過了會,她輕推了他一下:“那是趙奉陽,你們之前不是見過一次?”
塗霆一動沒動。
懷疑,如同病毒,隻要存在便會迅速蔓延。何況,這已經不是第一次。
塗霆終於轉過頭。
“趙奉陽和你根本沒有血緣關係吧?”他的目光掠過趙想容平常穿慣的柔軟的,絲綢黑色睡衣,又低聲問,“他昨晚睡在你的床上?”
趙想容愣了一下,隨後,她迅速拿起抱枕砸了塗霆的腿一下。
“你亂講什麼?”她瞪起眼睛。
塗霆穩穩地接住,他坐起來,帶著壓抑的憤怒。“你還跟我發脾氣?”塗霆問。
兩人對視著。
趙想容半眯著眼睛,一點也不示弱。她是那種,她認為你是什麼樣的貨色,她就給你什麼樣臉色的女人。很難惹,撒嬌的時候極其嬌美,生氣的時候也帶著一副會碾碎彆人心的冷酷。
趙想容壓著心底的火,有憤怒有羞愧。她理解塗霆為什麼生氣。而且,趙想容和塗霆都知道,現在不是為了趙奉陽吵架。還差一步就會吵到彆的雷點,比如周津塬。
她假裝輕鬆:“……趙奉陽知道你是我男朋友。他今天來給我送早餐。”
隨後,塗霆又知道,趙奉陽打算陪趙想容一起去法國。
塗霆露出諷刺的笑。
那麼英俊的小男孩,笑起來的模樣卻是成年男人,帶著咄咄逼人,審視著她。仿佛任何的心思,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趙想容剛要說話,正在床頭櫃充電的手機響了。
她們組今天有個棚外拍攝,攝影師取景,沒有注意身後,從高層的台階摔下,相機被摔壞,人被送進醫院。現場換了攝影師的助手,拍攝繼續進行。Patrol正在出差,他們找到趙想容彙報了這件事。
趙想容低頭看手機的功夫,砰地一聲,塗霆摔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