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冉晴起了大早,來天香酒樓上班。
而裴邵軍、裴邵陽兩大家子,包括爺爺,以及奶奶牛春芝,也早早來了。
牛春芝把斑白的頭發梳理的很整齊,穿著一身明顯有些年頭,卻漿洗的很乾淨的黑色唐裝。
沈傾城印象中,奶奶這些年蓬頭垢麵慣了,少有收拾的這樣體麵過。
後廚。
這會兒還早,沒有開始營業。
廚師長李老爺子,和一幫副廚,以及酒樓的經理,服務員們,都過來圍觀湊熱鬨。
酒樓大廚馬上要換,這種大事兒,員工們肯定是關心的。
大廚手藝好,客似雲來,生意紅火,眾人才能一起賺到錢。
李老爺子的手藝,是經過時間、市場,真金火煉檢驗出來的。
沒人敢不服。
但奶奶牛春芝……
這老太太前幾天來酒樓什麼臭德行,員工們可是一清二楚。
她,能行嗎?
農村婦女、沒甚文化的牛春芝,生平頭一次經曆這樣的場麵,看似鎮定,實際上手一直都在抖。
裴邵軍還想替自己再掙紮一下:“媽,要不算了吧,瞧你這手抖的……”
沈傾城卻從側邊攙扶著牛春芝,笑嗬嗬調侃道:“奶奶,想想您前幾天來酒樓那架勢,多氣派。這酒樓裡裡外外您都巡視過,小廚房又算得了什麼,全當在自家酒樓裡做頓飯。”
牛春芝難得有些赧然。
但竟然神奇般真的不緊張了。
她沒有理會大兒子,先是披上圍裙,小心護住身上的唐裝。
隨後屏氣凝神,走到灶台前,緩緩握住刀柄,接著迅速伸進旁邊的水池子裡一挑,一條鱖魚便被挑了起來。
先前還手抖的她,仿佛瞬間換了一個人。
斬鰭、削腮,剔骨。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
後廚所有人都看的目瞪口呆。
廚師長李老爺子更是側目誇讚道:“好漂亮的刀功。”
裴邵軍震驚的看著自己親媽,仿佛頭一天認識她:“媽?我記得你廚藝很一般,教我們兄弟都勉強的很,怎麼會……”
裴邵陽也驚呆了。
爺爺則是在一旁羞愧的臉色漲紅。
牛春芝並不理會這些。
從做菜開始,她整個人都異常專注,花甲之年的她,渾身都仿佛在發光。
在廚房裡所有人呆滯的注視下,一道道菜,被麻利的做出來。
色香味俱全。
擺盤巧奪天工。
桌台上,醋椒鱖魚,豉汁金瓜蒸仔排,花雕蒸肉蟹,繡球鮮竹蓀菇湯……菜品、湯品琳琅滿目。
各種濃鬱的香氣彌漫在後廚,剛吃過早飯的冉晴,肚子忍不住咕嚕嚕叫喚。
廚師長李老爺子從一開始的漫不經心,到最後滿眼歎服。
等牛春芝做完以後,李老爺子朝她抱了抱拳,一改先前的冷淡態度,讚歎道:“裴氏一族的烹飪絕技,竟被你學得個爐火純青,佩服。”
聽到這誇讚,牛春芝卻隻是疲憊又無力的笑了笑,沒說話,做了個‘請’的手勢。
於是,李老爺子拿起筷子,一道菜、一道菜的品嘗過去,連連叫好。
老爺子浸淫廚藝多年,眼睛毒辣的很,這些菜,不用嘗,他都知道絕非凡品。
如今嘗進嘴裡,更是驚豔!
李老爺子本事大,嘴巴更是刁,副廚們從未見過他這樣誇人,看向牛春芝的眼神都震驚又呆滯。
但更震驚的,反而是裴家兄弟,以及兩大家子的自己人。
印象中嫌貧愛富、強勢又刻薄的老太太,竟然是個技術高超的名廚?
這太魔幻了!
對於李老爺子的誇讚,牛春芝非常振奮。
但等李老爺子點評完以後,她卻第一時間看向孫女,期待又忐忑的說道:“傾城,你來嘗嘗?”
“好。”
沈傾城也很好奇這些菜品的味道。
在奶奶的注視下,她夾起一筷子鱖魚,然後眼睛驟然亮起來。
不隻是好吃那麼簡單。
是出乎意料的,驚豔般的好吃!
孫女雖然還沒有說話,但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牛春芝笑了。
她老了,頭發斑白,臉上皺巴巴的,笑的時候,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
眼淚就這樣輕鬆被擠了出來。
“我剛才就擔心這麼多年過去,我老了,手也生了,捏不住刀。怕忘了火候,更怕忘了自己這一身本事。還好,還好啊,本事都還在。”
牛春芝伸出手,擦掉眼眶裡渾濁的淚水,顫聲道:“傾城,你看奶奶,能給你做大廚不?”
所有人都看向沈傾城。
沈傾城其實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但她沒有第一時間回複奶奶,而是看向李老爺子:“老爺子,您是前輩,您覺得我奶奶這水平,能否接您的班?”
天香酒樓是一處不菲的產業,價值兩千多萬,養活著三四十名員工。
作為老板,沈傾城需要多方考量。
“能。”
李老爺子回答的毫不猶豫。
但遲疑片刻,他又說道:“但我的建議是,沈總您最好花大價錢請名廚,老頭子我可以給您從中牽線。”
牛春芝聞言眼睛裡浮現出一抹痛苦的了然。
但冉晴卻沒忍住,直接問道:“為什麼啊!傾城的奶奶明明廚藝很好啊!”
雖然是第一次見麵,但看過牛春芝剛才做飯的模樣,冉晴就喜歡上了這位奶奶。
認真專注,在自己行業領域閃閃發光的人,值得被尊敬!
“普通小飯館,好吃就行。但開酒樓,需要名頭,需要滿足客人的麵子。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天香酒樓火爆,和老頭子我一直在經營自己,脫不了乾係。我祖上是名廚世家,我爺爺曾經是皇宮裡的禦廚,這些就是‘麵子’。”
李老爺子坦誠說道:“顧客坐在包房裡,會跟宴請的賓客吹噓,這家店包房很難預約,掌勺的大廚,祖上是皇帝老爺禦膳房裡的角兒,他花費了好大的代價,才約到了這個包房。他有得吹,朋友有得捧,一桌人嘴上吃歡暢了,心裡更加歡暢,這飯,才叫吃的值。更有甚者,包房裡的顧客會請我去露個臉,敬杯酒,親自見見禦廚後代。你吹著,我捧著,名氣大了,天香酒樓自然客似雲來。但等我走了,顧客們就不見得來了。這位大妹子——”
李老爺子看向牛春芝:“一來,沒有名氣,帶不來客人。二來,是個女人。所以,不如花錢請個自帶顧客、有名氣的大廚保險。”
冉晴莫名覺得生氣:“女人怎麼了!”
李老爺子嘿笑一聲:“倒不是老頭子我有偏見,但自古以來,能做到大廚位置的,有幾個是女人。天香酒樓價值兩千多萬,要養活好幾十口員工,真要意氣用事,將來……”
他沒再說下去。
冉晴雖然覺得不甘心,但也沉默了。
牛春芝苦笑著歎了口氣。
她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唐裝,眼睛裡浮現出一抹悲涼,喃喃道:“想當年,傾城他太爺爺,我公公,也是這般說的。他說,天底下哪有女人掌勺當大廚的道理?哪怕知道我有天分,他也假裝不知道,讓我輔佐他不成器的兒子學習廚藝。可他兒子廚藝太爛了,沒天分,還懶惰,更好麵子。於是我便隻能裝傻充愣,裝的比他更廢物。這些年渾渾噩噩,就這麼稀裡糊塗的過來了。”
爺爺滿臉羞愧。
牛春芝繼續泣聲道:“等到老大、老二出生,我便把希望寄托在他倆身上。可老天爺不開眼,他倆也沒有這方麵天分。傾城太爺爺含淚去世,死之前把這身唐裝留給了我。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我有天分,我喜歡掂勺,我羨慕他穿著唐裝在廚房裡風光得意。可哪怕老裴家窮的叮當響,一身本事斷代失傳,他都不願意讓我用從他身上學來的本事出去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