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斂用著蒼老的聲音,努力代入一名威懾全軍的軍師角色,按照劇本裡的台詞,發布命令。
周堯眉心蹙了蹙,抬眸看了白斂一眼。
白斂又說:“主公,敵軍已達一裡之地,即將抵達,此刻可以傳令死士對其進行乾擾……”
“等等。”周堯終於忍不住地按住了眉心,“你直接翻到蕭子期出來的部分吧。”
“我出戲了?”
“嗯。”周堯點頭,“你是蕭子期,也隻能是蕭子期,看來這部戲我還得找其他人來對台詞,你今天隻需要對蕭子期的部分就行。”
白斂沒說話,隻是低頭翻著台詞本,不知道什麼時候,下唇被自己咬住,等回過神來,竟然有些微微疼痛。舌尖舔過刺痛的嘴唇,卻留下冰冷的觸感,他故作平靜地笑:“周總還記得是在第幾幕嗎?”
“第十六幕。”
“第十六幕?差不多一個小時……第二集第三集就出場了嗎?裡蕭子期出場在五十三章呢。”
“記憶不錯。”周堯誇讚。
白斂赧然,不好意思地說,“因為和我有關係,就特彆關注了一下。”
“嗯。”周堯笑著,抱著的手臂在胃部按了一下,眉心微蹙。
“找到了!”白斂眼睛一亮,在看見【蕭子期】打頭的對話出現在眼前的時候,頓時親切感撲麵而來,甚至顧不上念台詞,就一目十行地快速往後。
網絡連載,蕭子期五十三章出場,之後一百多章正式和男主角對上,直至之後化敵為友,對抗外敵,雙男主的線貫穿了整篇。
此刻網絡連載也才七十章,周堯一個月前的存稿就已經有一百七十章,說起來都是白斂的心病,後麵有那麼多的內容,他一個中午竟然隻看了三十章,早知道就拿兩個小時用手機拍照,也免得一直惦記到現在。
一次此時他手捧劇本,忘記了一名演員在麵對製片人時候的職業素養,書粉之魂徹底蘇醒,忙不迭的往後翻看。
啊啊啊啊啊!劇本裡都乾貨!都是去糟粕的精華啊!臥槽臥槽!原來蕭子期和陸卓的第一架是在飛機上打的啊!靈魂能量和生命能量碰撞在一起連飛機都裂了!啊啊啊啊啊!好精彩好精彩!
“白斂。”
“白斂?”
“白斂!”
白斂回過神來,睜圓了眼睛看向周堯,被周堯麵無表情地看著,漸漸的這才發現了周堯的不對勁。
“周總,你是不是不舒服?臉色有點不對。”
周堯壓著越來越難受的胃蹙眉:“沒事,昨天吃壞了肚子。”
“是吃壞肚子嗎?”
周堯揚眉。
“我看您這樣,有點像水土不服,前段時間劇組好幾個人有高原反應,也是先腸胃不適,上吐下瀉……”
沒人提醒還好,這麼一提醒,周堯頓時感覺到鋪天蓋地的惡心感襲來,他忍了一下,沒忍住,繃著臉衝進了洗手間。
“哇!”
吐了。
周堯也不是第一次來雪山了,四五年前就來這裡采風過,那時候他獨自一人漫步在雪上腳下,甚至乘坐纜車去了山間的滑雪場,追逐著風從上疾馳而下。
身體倍兒棒!
扶著洗漱池微喘的周堯想著,我這是老了?
也對,殼兒還年輕,心卻老了,腦袋裡裝了太多的東西,所以氣壓一高就容易暈。
“周總……”
周堯轉頭看向站在洗漱間門口的白斂。
白斂一手拿著水杯,一手小心翼翼托著一張抽紙,紙上有一粒小小的白色藥片,“我剛剛下去拿了些藥來,您先吃了,上床好好休息吧。”
周堯能說什麼?
他頭暈眼花,從食管到胃部還火辣辣地疼痛,半死不活的也確實什麼都乾不了。
拿過藥片,周堯繃著臉放進嘴裡,足足用了一杯水才把藥順下去。他從小吃藥就很麻煩,他母親說他天生嗓子眼兒小,並不是,他就是抵觸吃藥,所以沒等往下咽就反胃。結果拖得時間長了,藥被水泡化,沾的滿嘴都是,更苦更難受了。
但周堯這人挺要麵子的,更不可能在白斂麵前展現自己的軟弱,所以忍著滿嘴的藥味,麵無表情地就要離開浴室。
這個時候,已經讓開到一旁的男人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顆糖來,不確定地問道:“需要嗎?”
周堯看著那顆檸檬糖挪不動腳步。
白斂解釋:“就是……我吃藥必須得吃糖,隻,這隻是我的習慣……”話也沒說完,他就要將糖收回來揣回包裡。
周堯繃著臉說:“吃一顆也行。”
檸檬糖是用透明的糖紙裹著的,應該是某個餐廳的贈品,但是大牌子的產品,吃在嘴裡口味很正,酸酸甜甜瞬間卷走了周堯嘴裡的藥味。
一起卷走的還有周堯身上的冷氣。
“謝謝。”周堯牽起嘴角對著白斂笑,“今天又讓你白拍一趟。”
“沒事,工作上的事情您儘管吩咐。”白斂笑著,沒等周堯說出攆人的話,便接著道,“您現在是吃了藥,但這種高原反應有時候根本不受藥力控製,我聽好幾個人說,回頭指不定還要發燒,要不我留下照顧您吧。”
周堯揚眉,“應該沒事。”
“沒事當然最好,但要是有事呢?我明天正好沒工作,晚上在沙發上對付一晚上也無礙,您要真的難受了,我至少還能幫你倒杯水。”
周堯想了想,覺得白斂這近乎套的時機很不錯,他竟然有點兒不想拒絕,畢竟晚上真難受了他能找誰,最後來的不是梅廣軒就是白斂,既然人都開口了,留下也沒問題。
“那行吧,櫃子裡有被褥,今天晚上就麻煩你了。”
“不麻煩!”白斂激動地開口。
周堯捂著胃往臥室裡去了,留在外麵的白斂搓著手指,換了一下腳,猶豫之後,跟了上去。
“周總我幫你蓋被。”
周堯驚訝看他,這殷勤獻的有點大了吧?
“謝謝不用。”
“周總您躺下,需要我把兩床枕頭疊一起嗎?”
“不需要。”
“屋裡溫度合適嗎?會不會有點熱了?”
“不會。”
“需要給您關燈嗎?吃了藥會比較想睡覺,要不我給您倒杯水在床頭櫃上。”
“……”周堯躺在床上看著快步出去,又端著水快步回來的白斂,心情微微複雜……非得形容,就像是小白兔在風雨後變成了小灰兔的感覺,有點惋惜,又覺得理所當然,繼而心情複雜。
白斂把水杯放在周堯麵前,卻不走,低著頭,黑露露的眼睛看著周堯,眼睛裡是一種讓周堯很陌生的光,欲語還休。
周堯想了一下白斂可能會對說什麼,但腦袋糊塗,實在想不出個所以然,便打算直言說道:“你不需要……”這麼刻意,你是公司的首推藝人,打磨好自己的演技就是對公司最大的回報。
然而沒等周堯說完,白斂卻有點緊張地說:“您休息的時候,我可以看一下劇本嗎?”
白斂已經摔進《超算》的大坑爬不出來了,哪怕劇本看起來遠沒有過癮,他也迫切地想要知道後麵的劇情。
否則,他為什麼硬要留下來啊?
尤其是在全劇組都猜他靠睡上位的時候,在周總過來的第一天就在他房間住一晚上,還怕自己和周總的關係不夠露骨嗎?可他在坑底爬不出來了啊!就跟磕了藥似的,他現在什麼都顧不上了,就想看文!隻想看文!反正他和周總的桃色消息已經滿天飛了,破罐子破摔得了!
周堯聞言,肅然起敬,說:“可以去看吧。”
真是個好孩子,乾一行愛一行,敬業。
白斂喜滋滋地走了。
周堯也老懷安慰地睡下了。
再一轉眼,就是半夜。
周堯做了個噩夢,夢裡自己又回到了生病那會兒,為了救母親到處找人借錢,一個個的閉門羹,走不完的路,他一直在焦灼中迷路,找不到方向。
再睜開眼,口乾舌燥,渾身發軟。
他知道,自己應該是發燒了。
咬牙撐起身子,在黑暗裡摸索著不太熟悉的台燈按鈕,手肘碰到了什麼,“嘭”一聲,有什麼掉在了地上,周堯聞到了水的氣味。
於是,喉嚨仿佛燒著了一樣,更加地乾燥。
可偏偏,就是死活摸不到台燈開關。
手酸了。
頭更疼了。
身子像是被大車碾壓過一樣,又疼又酸,幾乎無法動彈。
手機。
手機在哪兒去了?
摸不到。
周堯第一次撐著身子沒能坐起來的時候,甚至有種莫名的恐懼感,他似乎沒有重生,他還被病魔折磨,在如同這般的夜晚裡,獨自忍耐著那隨時可能崩潰的淚水,然後在天亮的時候,努力地整理自己,再次站起來。
每個夜晚都那麼難熬。
沒一天都那麼的痛苦。
曾經的天之驕子墜落雲端,卻連一個可以訴苦的人都沒有。
沒有人。
隻有他獨自一人在懸崖邊上掙紮著,隻是不想那麼輕易地死去。
“哢噠。”
這個時候門被推開了。
客廳裡柔和的燈光裹著一個人影走了進來,周堯眯眼看去,思緒有瞬間的空白。
“周總,您醒了?”對方擔憂地詢問著,“好點了嗎?”
是誰?
是白斂。
周堯想起來了。
於是所有的記憶也跟著回歸,那些破爛悲痛的記憶被他丟進了記憶的腥臭角落裡,獨留下光明的部分擁抱自己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