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安(2 / 2)

高興的是閨女肚子裡有墨水,心酸則是寶丫兒這麼好的孩子,人家不珍惜。

“不算很好。”想到什麼,陳寶音垂下眼睛,有些自嘲。

她本來有機會學問很好的。

小的時候,她為了讓養母誇讚她,以她為榮,把她帶在身邊親近,於是努力跟先生讀書。

那時候,府上的姐妹們沒有比得過她的。

後來,她九歲那年,事情發生了變化。外祖家有個表妹,非常受寵,明明不學無術,但舅舅舅母都很疼愛她。她恍然大悟,自己走錯了路!

從那開始,她不再好好讀書,經常逃學,跟先生頂嘴。

但沒什麼用。不管她用功讀書,還是不學無術,養父養母都沒有變得疼愛她。

“夠了!夠了!”杜金花驕傲道,“咱全家人加起來,沒你一個人懂得多!”

陳寶音笑笑,低頭吃花卷,吃雞腿。

吃過飯,錢碧荷和蘭蘭收拾碗筷,其他人當屋坐著閒話。

“寶丫兒,再跟我們講講你之前在那府裡的事。”陳大郎道。下午她講“陳大人們”的事,他聽得熱血沸騰。

擦桌子的杜金花,一下子繃起臉。那邊的事,她不想聽,也不想人提。

但是,杜金花心裡清楚,根本避不開。她心裡酸噗噗的,像是一汪酸水冒泡泡。幸好寶丫兒心寬,能想得開。

“好。”陳寶音笑笑,又拎出趣事講。

她過去的十五年裡,可以講的事情,多了去。自從叛逆失敗後,小陳寶音又想出一個辦法,那就是蹭哥哥們的疼愛。

跟陳家相似,那邊也有兩個嫡親哥哥。兩個哥哥跟父母關係要親近得多,她想法子黏著哥哥們,便有更多的機會跟父母相處。

哥哥們的天地就要廣闊很多,她除了蹭他們的疼愛,還纏著他們,讓他們帶她去茶樓,去戲館,去酒樓,聽了許多奇聞異事,千古奇案。

“好好做官,不然連累一家子。”講到一個貪官被斬,家眷流放邊關的案子,陳寶音教育金來。

金來立刻拍胸脯:“姑,我一定當清官。”

沒人的誌向是當貪官。但人在官場,身不由己。現在講這個還早,陳寶音點點頭,揭過不提。

“吃著呐?”忽然,一個尖嗓門從外麵傳來。

有人來串門了。

杜金花皺起眉頭,起身出去:“啥事啊?”

“六順叔家的。”攬著銀來的孫五娘,努努嘴:“事兒可多了,一定是來看你熱鬨的。”

從京城侯府回來的姑娘,還是被攆回來的,多熱鬨喲!

杜金花不可能讓人看她閨女熱鬨的。

“寶丫兒歇息了!”杜金花的大嗓門,清晰傳進屋裡,“她身體不舒服!改天讓你見見!”

很快,她把人打發走。

“娘不是咒你。”杜金花走回來,重新坐下,“這些婆娘,煩人的很。”

陳寶音笑笑:“我知道,娘。”

六叔嬸子走後,又來了幾波。一開始還是杜金花應付,後來她煩了,就讓孫五娘去。

“男人孩子都伺候好了?沒伺候好你出來乾什麼?伺候你男人孩子去!”

“伺候好了?伺候好了你不累?閒得腚疼!”

孫五娘性格潑辣,在村裡的名聲相當不好。不過她不在意,反正她男人疼她,娘家也疼她,她還有兩個兒子,怕誰啊?

一家人說著話,不知不覺便夜深了。

金來銀來都開始打瞌睡,偎在爹娘懷裡,小腦袋直往下掉。

“行了,都回屋睡。”陳有福起身攆人。

他晚上吃得少,再不睡,該餓了。

眾人各自回屋。

杜金花關上屋門,打著哈欠,走到陳寶音床邊,給她拉開被子:“你爹把茅草砍來了,晾曬幾日,就給你編成席子,你將就幾晚。”

“娘,我等的。”陳寶音應道。

杜金花很滿意。她不喜歡閨女跟她客氣,什麼“不用不用”“這樣就很好”,一聽就是拿她當外人。她是外人嗎?她是她親娘!

這樣就很好,寶丫兒啥都不跟她客氣,那是把她當娘嘞!

上了床,杜金花躺下,拉起被子:“明日,娘帶你去鎮上,給你扯布做衣裳。待晌午回來,見見你爺爺奶奶。到時娘喊你大伯娘,咱們一天就給你做成。”

陳寶音已經躺好了,規規矩矩地平躺,雙手交疊,輕輕搭在腹部:“我就不去了。懶得動。”

杜金花頓時一拍額頭:“娘忘了這茬。”閨女身上不方便。

“寶丫兒,你冷不?”她問道。不等陳寶音回答,一骨碌坐起來,披上衣裳,“娘給你燒熱水去。”

陳寶音甚至來不及阻止,就聽杜金花打開了門。

喉嚨頓時哽住了,她用力攥住手,屏住呼吸,不讓自己泄露異樣。

“冷,就跟你娘說。”半晌,不善言辭的陳有福道。

陳寶音咽了咽,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沒有異常,才開口:“我知道了,爹。”

陳有福便不說話了。

屋裡安靜了一會兒,杜金花便回來了,懷裡揣著一個湯婆子,快步走進來,塞進陳寶音的被窩裡:“這手冰的,咋不跟娘說?傻孩子!”

“我沒覺著冷。”陳寶音傻傻道。

杜金花撇撇嘴,把她被窩塞好,然後走到床腳,手伸進去,抱住她兩隻腳丫搓了一通,直搓到熱乎了才收回手:“睡吧。”

腳很熱。

懷裡的湯婆子也很熱。

陳寶音心裡熱熱的,骨頭都暖融融的,嘴角情不自禁上揚,翻了個身,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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