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深意,拱手道:“是,寶音小姐,小的這便回去交差。保重,有緣再見。”
真是稀奇。來之前,許多人跟他打了賭,賭這位曾經驕縱任性的四小姐在鄉下過得不好,說不定已經瘋了。這下回去,要熱鬨一陣了。
牽了馬,利落地翻身上馬,“駕”了一聲,很快馬蹄聲噠噠噠的遠去了。
院子裡靜悄悄的。
孫五娘倒是想喊什麼,被陳二郎捂著嘴,一聲也發不出來。
杜金花擔憂地看了看閨女,眼裡有傷心和氣憤劃過,很快走進堂屋裡:“去玩吧!姑姑有事,下午再教你們!”
孩子們很快散了。
陳寶音拎著包裹,來到堂屋裡。在桌邊坐下,打開包裹。
一小堆白花花的銀子露出來。十兩一錠,一共十錠。
銀子的氣息太迷人了,孫五娘登時就醉了,意亂神迷地道:“好多,好多銀子啊。”
她長這麼大,沒見過這麼多成色乾淨,一錠一錠,整整齊齊,堆放一起的銀子。
陳二郎又何曾見過?悄悄瞪了她一眼,讓她彆說話。
“寶丫兒?”杜金花小心地喊。
陳寶音慢條斯理地把包裹係好。站起身,說道:“我出去走走。”
擦過身旁,讓杜金花更擔心了,追出去道:“寶丫兒,你彆想不開……”
“怎麼會?”陳寶音回頭,驚訝看著她,無奈一笑,“娘,我就是心情不大好,出去走走。過一會兒,我就回來了。”
她能坦然說出“心情不好”的話,倒讓杜金花放心一些。餘光在院子裡看了一圈,本想叫個孩子跟著她,誰知就連最乖巧的蘭蘭都跑出去玩了。
“我走啦。”陳寶音說完,抬腳往外走去。
這個時候,河邊有洗衣服的婦人們。
但陳寶音沒彆的地方去。陳家村就這麼大,而若是跑遠了,她又不放心——過去的十五年中,見多了無人之處被推落水、騙到樹上掉下去、推下假山、放狗咬等事故,她不會一個人獨自跑去人跡罕至又陌生的地方。
沿著河邊,走到一處既能被人看見,又不會被打擾的地方。站定,靜靜望著被微風吹過漣漪的河麵。
她沒注意到,不遠處顧亭遠支了架子,在作畫。
他今日花了二十八文錢,總要掙回來,賣畫就是一個不錯的主意。故此,從陳家出來後,並沒有立刻回鎮上,而是尋了處僻靜又視野好的地方,支架,作畫。
他畫的是一副山水圖,才畫了一小半,忽而餘光看到一抹窈窕身影,就站在河邊上,不由嚇了一跳,筆下用力一劃,落下一根粗粗的筆跡。
他顧不得,急急忙忙撂下筆,抓起衣擺跑過去:“姑娘!姑娘!”
隨著他喊出聲,她轉頭看過來,臉上絲毫笑意都無,眼神冷凝,撲麵而來一股鋒利感。
顧亭遠腳步一頓,慢慢怔在那裡。她的表情,陌生,又有點熟悉。
陌生,是因為這時候的她,還是一位快活的,無憂無慮的少女,眸子總是清澈閃亮的。熟悉是指,跟他成婚後,每當他惹她生氣了,不想跟他過了,就是這個眼神。
“你,你還好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陳寶音看了他一眼,就明白他在想什麼。收回視線:“我沒想跳河。”
顧亭遠頓時鬆了口氣。他知道她不會輕生,但他也知道,她脾氣上來了,會撲通一下跳進去。就算不會淹到,可是這麼冷的水,難免會生病。
“那就好。”他想說。但沒說出口,太蠢了,她會對他印象不好。
她已經不看他了。臉色微冷,望著河麵。
顧亭遠猶豫了下,到底沒說什麼,折身走回去。確定她沒想跳河,就夠了。她此刻心情不好,湊上去跟她說話,會招她討厭的。
回到畫架前,就看見飄逸的景色中杵著濃濃的一筆墨跡。他往不遠處看了一眼,她仍靜靜站在那裡,心裡一定,收回視線,提筆。
筆尖稍作修飾,一筆煞風景的濃墨,變成了撐船人手中的篙。
湖麵上多了一隻小船,船上是豪爽壯闊的江湖客,頭戴鬥笠,撐篙渡水。
他一心二用。邊作畫,邊看她。這樣正大光明看她的時機,他實在難以錯過。
此處隻有他們兩個。顧亭遠心中歡喜,又在察覺到她忽而抱臂的動作時,心裡一疼。
她渾身上下透著冷意,看上去冷冰冰的不好惹,其實不過是一層脆薄的外殼。她緊繃住,好像不這樣就會散掉似的。
剛才的客人,不知道做了什麼?他心想。撤掉山水圖,重新鋪紙,開始做一副新的畫作。
他認識的寶音,喜歡牡丹,覺得牡丹豔麗,國色天香。
他曾經畫很多牡丹圖給她,裝飾在房間裡,她看膩了就換一幅新的。但此刻準備不足,手頭沒有調配好的顏料。
這樣想著,他的視線落在周圍沒有凋零在秋風中的綠色草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