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不?”陳一郎問,“滋味兒咋樣?您吃得慣不?”
大叔從碗沿上瞅了他一眼,沒應聲,呼嚕嚕把一大碗麵條都吃完,才一抹嘴,把碗筷遞還回去:“頭一回做買賣吧?”
陳一郎笑著道:“您老看出來了。”
大叔“嗐”了一聲,說道:“瞧你們緊張的,我一個人吃飯,你們八隻眼睛盯著我。”
幾人便笑。
大叔又道:“滋味兒不錯,麵也揉得好,放下心。”
聽到大叔這麼說,幾人同時鬆了口氣,尤其是陳大郎,吐氣的聲音太明顯了,惹得大叔指著他道:“不是我說,你啊,你麵嫩,白長個大個兒,連句話都不會說。”
陳大郎窘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隻能道:“是,是,您說得是。”
作為他的兄弟,陳一郎看不過去,笑嗬嗬道:“我大哥口笨,不像我,但他做事踏實啊,一是一,一是一,又本分又實在。您剛吃那麵,筋道不?就是我大哥揉的!”
大叔道:“你剛不是說,那是你嫂子揉的嗎?”
陳一郎便哈哈一笑,說道:“他們是夫妻,誰揉不都一樣嗎?夫妻一體,是不是?”
他這麼無賴,大叔指指他,笑道:“你這個嘴皮子,像是做買賣的。”
陳一郎最喜歡跟人閒磕牙,見這位大叔願意說話,就玩笑道:“我?我這人滑頭,您剛吃那肉,知道為啥切的薄不?我出的主意!”
逗得大叔抽出一根柴,就要抽他:“好啊你小子!”
這麼說鬨著,旁邊買菜的阿婆便道:“給我也來一碗。要小碗,不要肉。”
“好嘞。”陳一郎手腳麻利,去車板上挑了一小碗麵,然後看了錢碧荷一眼。錢碧荷撈起勺子,往碗裡澆湯,細聲細氣地道:“湊到一塊兒,便是緣分,這碗隻收您的麵錢。”
麵錢是三文錢。阿婆接過碗,先喝了一口湯,老褶下麵的渾濁眼睛裡有些滿意。她剛才就聞見了,是大骨頭熬的湯呢。一連喝了幾口,才道:“我用菜和你們換,成不?”
陳一郎愣了一下。
其他人也愣住了,陳大郎下意識去看阿婆攤上的菜。
凍白菜,蘿卜,豌豆,品相不是多好,但抵麵錢還是能抵的。隻是,這不太吉利,他們連肉都送了,就是圖個開門紅,順順利利來著。
“那不成。”仍是錢碧荷開口道,“這些菜,咱們家也有。”
阿婆不緊不慢地吃著麵,終於吃完了,一滴湯都不剩,才道:“那你們等等,等我賣完了,就給你們錢。”
一共三文錢,還白送了三片肉,這阿婆……陳一郎當時就有些急,覺得這阿婆倚老賣老,但錢碧荷攔住了他,小聲說:“以和為貴。”然後看向阿婆,仍舊好聲好氣的,“那成,咱們等著您。”
她不急嗎?她也急。但她得沉住氣,這是她要做的買賣,如果連她都急了,還怎麼壓住場子,讓家裡人相信,她能做好吃食買賣?
至於寶丫兒,錢碧荷不想什麼都讓她幫忙。寶丫兒隻有一個人,而且還是個小姑娘,事事依靠她,錢碧荷覺得丟人。
她忍著臉上的熱度,捏著勺子,站在攤位前,吆喝起來:“吃湯麵嘞!香噴噴的湯麵嘞!有肉有麵,好吃不貴嘞!”
陳一郎緊跟在後麵,也扯開嗓門喊起來:“嘗一嘗,看一看,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八文錢,您買不了吃虧,您買不了上當……”
陳寶音在一旁好笑,一哥這嘴皮子,真是溜。腔調也好,又亮又清,叫人聽著真切。
再看一旁,陳大郎大概覺得自己沒用,便去守著鍋灶。陶罐裡的骨頭湯少了些,他重新往裡麵加了一瓢水,接著熬。
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多了,鎮上跟村裡不同,村裡人緊緊攥著難得賺到的一點點錢,舍不得花。鎮上的人們,很多願意出來買吃食。燒餅,餛飩,包子,饅頭,豆花……吆喝聲此起彼伏。
錢碧荷已經喊累了,坐在一旁歇息。陳一郎剛打開嗓子似的,曲折昂揚,一聲又一聲。
陳寶音一直揣著手在旁邊看著,隻見哥哥嫂子們都能應付,而且客人一個接一個的來,生意不算差,也就放心了:“我去逛逛。”
“去吧,去吧。”錢碧荷露出笑容來,還把錢袋子解下來,抓出一把錢,“拿去,想買點什麼,就去買點兒。”
陳寶音哈哈一笑,往後跳開:“我不要,我有!”
陳一郎也笑道:“給她乾啥,她有呢!”家裡沒人比寶丫兒更闊綽了。
“那是。”陳寶音哼了一聲,站旁邊斜他道:“有人說了,以後掙了零花錢,每月分我一半呢。”
陳一郎故作好奇:“誰?誰啊?哪個冤大頭?”
“哼!”陳寶音衝他哼了一聲,然後對大哥大嫂揮揮手,“我去啦。”
“去吧。”錢碧荷道,“咱們就在這裡。如果賣完了,就去城門口那塊等你。”
陳寶音應道:“好嘞!”
第一天出攤,家裡準備了四十碗麵,這會兒已經賣了十幾碗了。陳寶音掐著時間,等到快收攤的時候,就回去了。
果然,還剩下兩碗麵,都是大碗。
“寶丫兒餓了沒?”錢碧荷問道,“餓的話,咱不賣了,吃完回去。”
陳寶音倒是有點餓了,摸了摸肚子,她說:“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