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任全福夫人的四嬸子,站在她背後,為她梳頭發。
口中念著吉祥話兒:
一梳梳到尾
二梳姑娘白發齊眉
三梳姑娘兒孫滿地
……
兩位嫂子在房間裡檢查嫁衣、腰帶、繡鞋、首飾等。
杜金花則失去了往日的利落,難得像是沒了主心骨,不知道做什麼似的,這裡摸摸,那裡碰碰,時不時來到陳寶音身邊,摸摸她的頭發。
她想給閨女梳頭,但她算不得好命婆,隻得忍痛割愛,把位置讓給彆人。
“今兒啊,你要餓一天肚子,水不能喝,飯不能吃,你得忍忍。”杜金花轉來轉去,口中念念叨叨,“吃了東西,你坐不住,這樣不好,不好的。”
陳寶音聽著,便想扭過頭看。
但她的頭發被四嬸子抓在手裡,腦袋固定住,不能動,隻能用餘光看過去。便見杜金花麵色發灰,看上去格外顯老,眼下褶皺很深,好似一晚上沒睡似的。
心頭酸了一下,陳寶音道:“我記住了,娘。”
這話,杜金花說了好些遍了,前幾日就開始念叨。可陳寶音不覺得煩,因為她要嫁人了,往後還能聽到她念叨的時日就少了。
杜金花卻好似沒聽見似的,還在絮絮叨叨:“進了喜房後,蓋頭不能揭,要等姑爺來揭。”
陳寶音喉嚨哽住,想點頭,但腦袋根本動不了,便道:“嗯。”
錢碧荷察覺到什麼,把杜金花支走了:“娘,客人們的吃食做好沒有?您去瞧瞧。”
今日寶丫兒成親,家裡事情多,來幫忙的鄉鄰也多,需得管人家一頓飯。而這飯也不是她們婆媳來做,都沒工夫呢,讓寶丫兒的大娘和嫂子們來幫的忙。
“叫我乾啥,你不會去?”杜金花反口道。她才不想去。但沒頭沒尾的轉了兩圈之後,她口中叨叨著,還是出去了。隻是,出門的時候,低頭擦了下眼角。
陳寶音沒看見,她正被兩個嫂子圍著穿嫁衣。
天漸漸亮了,熱鬨的聲音連成片,大家都在忙著陳寶音不懂得的事情,她隻需要端端正正地坐在房間裡,一動不動,等待新郎官來迎娶。
放在往日,陳寶音很不樂意這樣乾坐著。但是今日,她腦子裡好像進了水,泡脹了,轉動得慢慢吞吞,又好像根本轉不動,隻見人進人出,隻聽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的說話聲,低頭呆坐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頭轟然熱鬨起來,有人喊道:“迎親的來了!”
“新郎官來了!”
鞭炮聲劈裡啪啦的響起來,好似平地炸雷,將陳寶音猛地驚醒。她忽然心慌起來,就像剛剛知道,自己要嫁人了!
可是沒有人在她身邊安慰,都跑出去了,招呼客人,忙碌婚禮。
鑼鼓聲喜氣洋洋,孩童在窗下跑過,熱鬨得不得了,每個動靜都在提醒陳寶音,她要嫁人了,就在今日。
顧亭遠帶著迎親隊伍,抵達籬笆院落前。
進門時,按照規矩,被“刁難”了一番。不過,他文采出眾,整個陳家村的人加起來,也難不住他。
屋裡麵,陳寶音依稀聽到他溫潤的聲音:“晚輩必好好對她。”
“終我一生,不敢相負。”
這話說得好聽,引得陣陣喝彩。陳二郎又出了題,考驗他的體格。顧亭遠稍稍狼狽了些,才過了關。
陳大郎進屋,沉默的將妹子背出來,送上花轎。
他是家裡最高大的人,也是脊背最寬闊的人。陳寶音趴在他背上,雖然跟大哥不算太相熟,但此刻卻格外不舍。
杜金花早就哭得站不住,被錢碧荷扶著,隱忍著喊“寶丫兒”“寶丫兒”。
錢碧荷一手扶著婆婆,一手蘸眼角,也很舍不得小姑子出嫁。
隻有孫五娘,臉上不見多少難過,隻掛著少許傷感。仔細看,眼角眉梢還透著歡喜——為啥不歡喜呀?她妹子嫁人了,嫁的是個好人呢,以後就會過上好日子,就像她跟陳二郎一樣,過得美著呢,她替妹子高興!
“若是他對你不好,你回家來。”上花轎之際,陳寶音聽到大哥說:“大哥教訓他!”
就算以後顧亭遠出息了,當了大官,但那也是他妹夫。他一個大舅哥,教訓教訓姑爺,有什麼的?天經地義的事!
“嗯。”陳寶音眼眶酸熱。
轎簾掀開,她坐進去,隔著紅色蓋頭,最後看了一眼。滿地的炮仗皮,一雙雙鞋子,一角籬笆院牆。
隻是沒見到杜金花,她看了幾眼,都沒有找到杜金花的身影。滿是遺憾的,轎簾落下來,她什麼都看不見了。
隨著一聲“起轎”,身下顛簸起來,陳寶音無比清楚地意識到,她要離開家了。
又一次,她要離開家了。而這一次,她在家裡隻待了一年半,就要去往新的家。
滴答,眼淚掉落在喜服上,暈染開一片。
鑼鼓聲敲得震天響,好似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陳寶音隻覺得委屈,忽然後悔了,不想嫁了。
為什麼要嫁人?她想娘。
但轎子搖搖晃晃的,始終向前行。成親這樣的大事,自然不能在村北的茅草屋裡舉行,顧亭遠前些日子就回到鎮上,把清水巷的院子收拾一番,布置成喜房。
轎子搖搖晃晃的,抬到了鎮上。
巷子裡也很熱鬨,顧亭遠的鄰居們,同窗,先生,顧舒容的乾爹乾娘,王員外等人,都在等著新人進門。看到迎親隊伍回來,頓時熱鬨起來。
下轎,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