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繁華而熱鬨。
馬車才進了城門,眾人便感覺到不一樣的氣息。
年前下了雪,街道上已經掃乾淨了,但背陰處仍有殘存的積雪,混著灰塵,結成冰雪。
“回到家要先打掃一番。”還沒到家,顧舒容已經安排上了,“屋子要打掃一遍,被褥要拿出來曬一曬,鍋灶要清理一遍,吃的水要挑幾桶……”
顧亭遠明日才上差,他應道:“我回去就打水。”
打水也不難,平日裡顧亭遠不在家,顧舒容借了鄰居的獨輪車也能推回來。不過,弟弟願意搭把手,那自然是好事:“行。”
“張嬸。”
“李阿婆。”
進了巷子,顧舒容笑著向鄰居們打招呼。
“回來了啊?”
“是,您過年好啊?”
“好著呢。”一位嬸子說道,“小容啊,你們家來過人,說是張家送禮的,見你們鎖了門,就回去了。”
張家?顧舒容以為是顧亭遠的同僚,便沒放在心上,應道:“哎,多謝您告知。”
“我一開始以為他走錯門呢。”嬸子很熱情,站在大門口看小孫女玩耍,又說道:“他說是給一位顧夫人送禮。我心想,你們家也沒有姓顧的夫人啊?小容倒是姓顧,但小容是顧姑娘啊。”
劈裡啪啦的一口氣說完,嬸子才意識到什麼,臉上有些尷尬。
顧舒容過年都二十八了,哪有年紀這麼大的姑娘。她不該提這茬。
但顧舒容卻微微一愣,腦中浮現一個猜測。她臉上笑意微斂,倒是敬重地道:“多謝嬸子提醒我。我們才到家,要收拾一番,咱們得閒了敘話。”
“哎,去忙吧,去忙吧。”嬸子見她沒生氣,連忙說道。
馬車停在家門口,顧亭遠和陳寶音正往家裡搬東西,蘭蘭也一趟趟搬運著。顧舒容加入進去,把車上的東西都卸下來。
“雪化了大半。”蘭蘭脆聲道,指著院子四角,“隻有角落裡還存著些,很快就能打掃乾淨。”
陳寶音看了一眼,卻道:“掃什麼掃,過兩日自己就化了。”
過完年回來,家裡事情多得很,哪有工夫掃院子。
顧舒容還在想著剛才鄰居嬸子說的“張家人”,聞言便道:“既如此,不掃也罷。堆在角落裡,晶瑩剔透的,倒也好看。”
蘭蘭和顧亭遠都無所謂。不過是小事一樁,掃不掃都不打緊。
一家人是晌午到的,隨便吃了些飯食,便整理打掃起來。忙到傍晚,終於落定。
晚飯是肉餅與麵湯,切了一碟鹹菜絲,一家人坐在屋裡吃著,角落裡點著炭盆,倒不寒冷。
“咱們租的院子,三月底就到期了,這段時間咱們打聽打聽,哪有宅院出售。”陳寶音說道,“我算過賬,咱們家現有的銀錢,足夠買一座跟現在的院子差不多的。”
顧舒容一聽,家裡有銀錢置宅了,自是驚喜。不過,她疑問道:“既如此,為何不問問房主,這座院子賣不賣呢?”
住了這段時日,顧舒容心裡很喜歡這個院子。四鄰友善,治安很好,環境寧靜,住著很是舒服。
“小了些。”陳寶音打量一圈,說道:“我想種花,都種不開。”
聞言,顧舒容沒有再說什麼。這到底是弟弟和寶音的家,他們兩個拿主意就是。
隻是,她心裡想著,若是搬了家,那少年還能找到此處嗎?
她還收著他許多東西,怎樣還給他?
腦中浮現出少年躺在柴堆中,渾身是血,猶如受傷凶獸一般的神情。又想起他去參軍,笑得吊兒郎當,渾然不把性命當一回事的樣子。
次日,顧亭遠收拾齊整,去翰林院了。
陳寶音在翻看讀者們的信件,並挑了幾封言之有物、誇得動聽的回了信。
顧舒容帶著蘭蘭去找中人,打聽房屋買賣的事。並拜托了鄰居們,有親友變賣屋舍,可以跟他們提一提。
轉眼過去三四日。
這天,顧舒容買菜回來,遠遠便瞧見家門口豎著一隻臟兮兮的口袋,比膝蓋還高,粗墩墩的。
誰在他們家門口放了隻口袋?顧舒容加快腳步,走過去。
口袋上放著一封信。上書,顧姐姐親啟。
看見這句話,顧舒容一愣,立刻拿起信,抬頭向四周張望去。
但四下裡都是熟悉的人,並沒有那張好看得出奇的年輕麵孔。她皺緊眉頭,提聲道:“你出來!”
有鄰居見了,便問她:“你叫誰呢?”
“我……”顧舒容咬唇,有些懊惱。
她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一個親戚。”她輕聲說,“跟我們鬨了彆扭,送了東西來,卻不肯出來見我們。”
那鄰居便道:“原來如此。”
“嫂子見了嗎?有沒有人來,在我家門口放下東西。”顧舒容忙問,“是個少年,不對,是個青年,長得高高的。”
那少年,去年瞧著不過十七八歲,臉上還有些稚氣。過了一年,當是長大了,算不得少年了。
“你這樣說,我倒是依稀瞧見過,那人生得極高,穿著一身灰撲撲的袍子,哎喲,這麼冷的天,他連棉襖都不穿,這麼禁凍呢?”
顧舒容聽了,頓時又生氣又著急,不禁攥緊了信封。這人,是作死嗎?
遠處,牆頭上緩緩隱去一顆頭顱,正是張瑾若。
他摸摸腦袋,嘿嘿一笑。
見她?倒是不必了。他知道她好好的,並不是被休回家、和離回家的可憐婦人,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