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舒容坐在梳妝台前,由全福太太給她梳頭。
請的是鄰家的一位老太太,頭發已經全白了,但身體健朗,眼神也好。
她給顧舒容梳著頭發,口中喜悅地唱著: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
顧舒容垂著眼眸,聽著窗外的說話聲,心中百般滋味湧動,眼眶濕了又濕。
今天是她成親的日子,左鄰右舍都來幫忙。
顧家上頭沒有長輩,便把陳家人都請來坐鎮,當做娘家人。此刻,杜金花在外頭跟人說著話,嗓門很大:
“那是,她大姐可是個有福氣的,要不能嫁得這麼好?老天爺保佑好人哪!”
“您可說對了。做人哪,心要善。她大姐彆的不說,心地是一等一的好!”
“從前在咱們陳家村,誰不說她是個好姑娘?又勤快,又能乾,還心靈手巧,都愛跟她坐一塊兒說話。”
“她拉拔弟弟成人,弟弟感念她恩情,嫁妝備得厚厚的,誰也彆瞧她不起。”
錢碧荷和孫五娘自然也來了,幫著招待客人。
家裡人都來了,連隔房的大伯、大伯娘都來了,反正不差地方住,家裡宅子大著呢。
“小容可是個好女人,咱村裡的鄉親知道她要嫁人了,都高興得很,人人都添了喜錢,叫咱們帶給她。”
“她從前教女娃子們刺繡,幾個姑娘都嫁了人,還特意趕回來,把做的鞋襪帕子拿來,叫我們捎來,不值什麼錢,但是一片心意呢。”
“咱們為啥大老遠跑來?寶音她哥嫂,在鎮上開著鋪子,說關門就關門,為啥?還不是來給她撐腰。叫人都知道,小容不是沒人惦記的,咱們都是她的親人,大將軍也彆想欺她。”
顧舒容坐在屋裡,窗外的大嗓門與身後的唱福聲交織在一起,令她情不自禁地落下淚來。
“姑娘,你這會兒哭不要緊,待會兒上了妝,可就不好掉淚珠兒嘍。”
顧舒容抿抿唇,哽咽道:“嗯。”
梳頭,絞麵,上妝。
天漸漸亮了,敲鑼打鼓聲漸漸傳來,越來越近。
小孩子們笑笑鬨鬨,進進出出,為這座宅院添加快活又純真的氣氛
。
張瑾若騎馬來接親。
他是將軍,進門自然要考他武藝。老家的孩子們,牛蛋,石頭,正是半大小子,跟鄰居的孩子們一起,小牛犢一般跟他較勁。四五個孩子都掛他身上,也沒能奈何他半分,頓時佩服不已。
再進門,就是顧亭遠與他交好的同僚們考校張瑾若的文采了。
張瑾若出身不錯,偏他不曾用功,被難為得不行,連連抱手討饒。又發了些誓言,允諾待妻子好,才放他進去。
“寶音。”聽著外頭越來越近的歡呼聲,顧舒容忽然攥緊身旁的手,“我,我不想嫁了。”
也許張瑾若當真很好。可是,她在顧家,也過得很好。為何非得嫁人?她不想嫁了,不想離開弟弟、寶音、寶蛋兒。
陳寶音握住她的手,理解她忽然的變卦,因為她當時也是如此。俯身在她耳邊說:“姐姐,先嫁過去,過幾天嫁人的日子。新鮮夠了,就回來。”
“你上頭沒有公婆,隻有張瑾若一個,他又聽你的,你想什麼時候回來住,住多久,還不是你說了算?”
她這番言語,若給上了年紀的人聽見,非要罵她渾不可。但巧了,這會兒兩人跟前都沒人,就連杜金花都在外頭招待客人,也就沒人管她。
顧舒容聽了這話,竟被安撫下來幾分,不那麼緊張了,雖還有點心怯,可到底沒再說不想嫁人的話。
她被顧亭遠背出門。
感受著弟弟穩穩的步伐,聽著他低沉有力的聲音:“姐姐,我會用功上進,當大官,讓張瑾若這輩子不敢欺負你。”
顧舒容聽了,眼淚瞬間掉下來,她抱住他的脖子道:“阿遠,當不當大官不打緊,你要平平安安的,跟寶音好好過日子。”
她把弟弟撫養長大,沒想著他多有出息。在顧舒容想來,弟弟讀書能做官,就已經很好了。當大官?她想也沒敢想的。
百般滋味在胸中沉浮翻湧,顧舒容悵然、傷感、彷徨、期待,終於坐上花轎,在吹吹打打中,進了張家的門。
為了收禮,張瑾若把婚禮安排在威遠將軍府。
經曆了一整天的忙碌與等待,賓客們陸續散去,屬於新郎官和新娘子的時刻來臨。
“阿姐,我隻覺和做夢一樣。”張瑾若挑開紅豔豔的蓋頭,看著坐在床沿,一身大紅嫁衣麵龐嬌羞的妻子,胸中充滿濃烈的情緒,令他大氣不敢喘,屏聲說道。
顧舒容緩緩抬頭,望著身前高大英俊的丈夫,不禁喃喃:“我亦覺著,和做夢一樣。”
她從前便是做夢也不敢想,能嫁與這樣的丈夫。年輕,好手好腳,長得好,心悅她,還是個大將軍。
他便是個街頭小子,容貌醜一點,顧舒容都不敢想的。
“我做的是美夢。”張瑾若在她身邊坐下,順勢攬過她,側頭問她:“不知阿姐做的是什麼夢?”
顧舒容紅著臉,垂首道:“仙夢。”隻有夢入仙境,才敢想如此美事。
張瑾若聽在耳中,隻覺心頭熱意湧動,克製不住的感動,又憐惜:“阿姐。”
顧舒容輕輕咬唇:“嗯。”
“我們一起做夢吧。”張瑾若說。
顧舒容臉上一熱,心中不自覺慌亂起來。想到什麼,她輕輕掙起來,卻被鎖進一個火熱堅實的胸膛中。
燭光搖動,一室春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