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月初, 京城微微轉暖。
承乾宮正殿偏房炕上案幾上麵放著一個孔雀藍釉暗刻如意紋的三足小香爐,爐內燃著乾花香料,散著縷縷白煙,將房間內熏得花香四溢。
佟佳.語雁歪坐在鋪炕上, 腰間墊了一個壽意珊瑚迎枕, 她收到家裡的來信, 細眉緊皺, 梨爾一個月前摔了一跤把手給摔骨折了, 這會兒家裡又來信,梨爾手臂敷的藥草不對, 與她相克,導致她由手臂發紅到身體發紅,最後上臉, 說是梨爾如今全身發紅, 麵目可怖。
四月六日便開始選秀,梨爾這樣又是骨折又是敏症, 怕是要被篩出去, 哪怕她是皇貴妃,她也不能在眾目睽睽下把一個有明顯病症的人中選挑進後宮,更何況此次選秀,她、貴妃鈕祜祿.淑宜、太後一同選閱,皇上若是朝政繁忙,他可能不會日日過來選閱。
無論是貴妃還是太後, 她們應該都不想佟家再有人進宮當嬪妃,僅是手臂骨折這一條,她們就有借口將梨爾剔除出秀女的行列。
佟佳.語雁都忍不住懷疑她這個妹妹是故意摔傷的。
另一邊的寧壽宮,宮內還燃著皇太後坐在炕上, 翠喜跟翠歡給太後捶腿,皇太後一示意,翠喜便張開手,她把梅子的核一吐,吐在翠喜手裡。
翠喜麵不改色地用帕子包起來,走出去扔在外麵院子裡的雜物筐裡。
“煙。”太後淡淡地說了一個字。
另一個專門負責給太後敬煙的宮女翠樂把煙絲裝好後,煙起子一晃,把煙點著,然後把鬆鶴銅鍍金煙嘴遞到太後嘴邊,她另一隻手托著煙壺。
皇太後不喜歡吸旱煙,喜歡吸水煙,水煙最重要的是一個煙壺,這煙壺有好幾個部件,分煙管、吸管,小水倉,嘴嘴,煙蓋等。
太後抽了幾口後才悠悠說道:“這回選秀,內務府那邊可有拿到所有名冊?”
翠喜回道:“回太後,此次參選的名冊,戶部已經交了一份名冊到內務府那邊,太後可是讓內務府的崔公公把名冊給送過來?”
“讓他送過來,本宮要看看。”
“是,奴婢這就去內務府走一趟。”
翠喜領著人過去內務府時,婭芬格格又帶著宮女過來寧壽宮,還抱著她的貓過來,人還沒到,聲先到了。
“姑姑,姑姑……”
皇太後輕笑道:“這個煩人的又過來了,不知這回又要鬨什麼。”
翠歡曉得太後與婭芬格格關係親厚,嘴上說著煩人,可是心裡疼愛著婭芬格格,“婭芬格格喜歡跟娘娘待在一塊,她親近娘娘,恨不得天天過來找娘娘說說話。”
婭芬格格抱著貓進來急匆匆,“姑姑,氣死我了,皇上昨晚又讓德妃娘娘侍寢了。”
“德妃得寵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氣什麼?”
皇太後依舊悠哉地抽一口水煙,沒把婭芬格格的話放在心上。
婭芬格格跺一下腳才坐在炕上,手撫摸著卷卷,“姑姑,皇上都不叫我侍寢,他好久沒翻過我牌子了。”
婭芬格格快有一個月沒侍寢了,她心裡著急啊,皇上第一次讓她侍寢,之後連著一個月頻頻翻她牌子,可是也隻在她初初侍寢的第一個月,她的恩寵比較多,再之後,她的恩寵就驟然減少,一個月能侍寢一次已是幸運。
“這宮裡小主嬪妃眾多,皇上朝事繁忙,自然不能隻讓你一人侍寢,你啊,笨,分不清主次。”
侍寢不是最主要的,婭芬倒是侍寢了,可是皇上還沒有給她位份,她依舊還隻是鹹福宮格格,地位不上不下的,勉強隻能算是庶妃,偏偏她還隻在意侍寢,不在意位份,可不就是笨嘛,心思太淺,皇太後揮揮手。
翠樂把煙嘴拿開。
“瞄……”
婭芬格格把貓放下,讓它地上自己走,她看向太後,“姑姑,你怎麼這麼說我,我哪裡笨,皇上朝政繁忙,可是他卻能連著讓德妃侍寢,德妃這個月都侍寢四回了,而且這選秀快到了,到時候秀女入宮,哪還有我侍寢的機會。”
“怎麼沒有,你跟她們一樣年輕,這男人啊,都喜歡年輕的,德妃生了四個孩子,她不年輕了。”
“可是皇上還是喜歡她更多。”
皇太後輕嗤一聲,帝王的喜歡能有多久,許是再過幾年,得寵的人要易主了,趁著皇上喜歡,把位份升上去才是主要的,偏偏皇上打壓她們博爾濟吉特氏,到現在還沒有給婭芬位份,她倒是盼著婭芬能懷上皇嗣。
“那你就讓皇上多喜歡你一點,平日裡多討皇上喜歡,侍寢的時候也多讓皇上開心,這男人在床上開心了,他便會多喜歡你一點。”
婭芬格格一聽到這,瞬間害羞扭捏起來,雙頰泛紅,“姑姑,你怎麼說這個?”
皇太後見到她害羞的樣子,憐愛地拍拍她手背,“又不是黃花大閨女了,還害羞什麼,你不是已經侍寢過了嗎?”
“那也不能……也不能直接說出來啊。”
皇太後見她頭都不敢抬起來,笑得更明顯了,“好啦,不說就不說,待會留下來陪本宮用膳吧。”
“瞄……”
卷卷想要跳上來時,婭芬格格怕它傷著姑姑,抬手製止它,一把把它抱起來,“不要亂動,把姑姑這的東西弄砸了,我可賠不起。”
“它的爪子記得不可留長,免得傷著你自己。”
貓的爪子利得很,皇太後怕它抓傷人,這女子身上每一寸皮膚都得光潔無暇才行,萬萬留不得疤痕。
“不會的,我每日都讓人給它剪指甲,不會抓傷人的。”
過了一刻鐘,翠喜跟海公公從內務府那邊回來,帶回來今年戶部整集適齡女子的花名冊。
婭芬格格迫不及待地翻閱起來,第一頁便有佟佳.梨爾幾個字,佟國維之女,就是上回進宮的佟二小姐,她臉色一下子變了,很不開心,“姑姑,佟二小姐今年也參選,她不會真的要進宮吧?”
“皇貴妃的妹妹?”
“是,就是她。”
太後倒是想起來了,佟二小姐不僅家世好,她長相同樣不俗,皇貴妃端莊大方,而佟二小姐柔弱可憐,像是長在懸崖上的小白花,自有一股純潔天真的氣質。
受寵的德妃便是這樣的長相,嬌嬌弱弱,行動如弱柳扶風,越是柔弱的女子越引得男人心疼,而佟二小姐與德妃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德妃尚且能從她眼中看出一點心機,與她柔弱的外表不符,而佟二小姐……她沒有,她的眼神太純淨了,又或是她的心思藏得太深。
不管佟二小姐是天真還是心思藏得深,皇上就喜歡這樣柔弱的女子,若是她進宮當嬪妃,那他們佟家就勢不可擋了。
“姑姑,姑姑……”
沉浸在思緒中的太後回過神,看向婭芬,“怎麼了?”
“姑姑,這人不能進宮,她要是進宮當小主,皇上怕是更不會召我侍寢了。”
“放心,她進不了宮。”太後肯定道。
這後宮不能再多一個佟家的人。
……
康熙二十四年,四月一日。
各旗選送的秀女大多已經到了京城,隻等著六日進宮初選。
城東佟府,內院正房。
佟國維在屋內忍不住歎氣,連赫舍裡氏都被他的連連歎氣弄得煩躁,“老爺,你彆歎氣了。”
“我能不歎氣嗎?梨爾現在這樣,初選怕是就要篩下來了。”
“那你歎氣也解決不了問題啊。”
佟國維又不是不知道歎氣解決不了問題,可他現在不是沒有辦法嘛,京城有名的大夫他都請了一遍,連太醫院的院判,他都請過來了,可是他們都說他女兒臉上還有身上的紅疹一時半會消不下去,也不知是何緣故造成,大夫說是藥草有問題,可是哪一味藥草有問題,他們也說不上來。
傷筋動骨一百天,他不指望梨爾的手臂能在選秀前好起來,隻是這身上的紅疹得褪下去吧,可是治了這麼久,紅疹密密麻麻布滿全身,這幾天才好一些,不過還是有一大片,難不成梨爾注定進不了宮?
“你去看看梨爾,看她身上的紅疹消下去沒有。”
赫舍裡氏昨日才去看過梨爾,不過曉得她丈夫焦急,她隻好應是。
……
林翡兒這段時日折騰得厲害,身上紅疹又癢又紅,他們怕她撓破皮,夜裡都讓人守著,摁住她的手,一旦抓破皮便有可能留疤。
她日夜都睡不好,睡一會醒一會,尤其是身上的紅疹到後麵是又疼又癢,皮膚好似被從裡麵灼傷一般,表皮看起來是完好,但裡麵已經被燙傷,開始潰爛,她都忍不了這樣的疼痛,每天都在倒抽氣,恨不得以頭哐哐撞牆,這樣她便可以用彆的疼痛代替紅疹帶來的疼痛。
經過好幾名大夫跟太醫的看診,這幾日重新給她換了藥,紅疹才慢慢消下去一點,她才好受一些。
“小姐,該塗藥膏了。”
林翡兒這陣子待在房間裡穿的衣服都是紗與綾材質,輕薄透氣,綠枝這麼一說,她直接把身上的紗衣褪下,清涼的藥膏抹在身上,她才覺得癢意下去了一些。
“小姐,夫人過來看你了。”
“讓她進來吧。”
赫舍裡氏進屋,見她在塗藥膏,她看了看身上的紅疹,還是褪下去一些,沒那麼紅了,“可好些?還疼不疼?”
“好多了。”
“你千萬不能用手抓,再忍忍,再忍幾天或許就好了。”
林翡兒乖巧地點頭。
“再過四天,你便要進宮選秀了,你阿瑪擔心你,說是已經給你姐姐去信了。”
四月六日是初選的日子,她是皇貴妃的妹妹,又是鑲黃旗,她在第一天便進宮初選,她尋思著她都成這樣了,應該會落選吧。
“額娘,我這樣還要進宮選秀嗎?”
“當然得去,名冊已經送上去了,不去的話要被治罪的,不過你這樣子……”赫舍裡氏欲言又止,“沒關係,這回選不上就選不上了,佟家的女兒不愁嫁不到好人家,你安心養病,湯藥要記得喝,這藥膏也要一日三抹。”
林翡兒點點頭。
“行啦,歇著吧。”
赫舍裡氏在屋內坐一會兒便離開。
康熙二十四年,四月六日,四更天,天都還沒亮,順貞門前滿蒙漢八旗適齡女子都已經候在此處,等待著初選,隊伍中無人說話,大家都謹言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