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和畫家擁有共同語言, 林槐很欣慰。
良好的溝通是人與人之間友善交流的基礎。林槐以前就是吃了溝通的虧。雖然他一直有著一顆核善的心靈、並崇尚先禮後兵, 但是人們往往因為溝通不良而對他有誤解。他們還沒等到他撕下溫情的麵紗並開始發瘋, 就已經被他溫情的麵紗所震懾、從而尖叫著逃離了。
林槐這次不打算給畫家這個逃離……不, 放棄與他溝通的機會。畢竟他們之間有很多共同點,比如同樣靈魂、同樣瘋狂、同樣像個反派……
相似的愛好與性格背景是良好交流的基礎。林槐對這場溝通充滿了信心。
他的指甲掐入手心,極好地控製住了自己的身體因興奮而帶來的微微顫抖。
“是麼。”
畫家注意到林槐手臂的顫抖,他麵上帶著笑, 心裡卻皺起了眉頭。
‘是把他嚇到了麼?還是剛才在談話中……不小心泄露了什麼?’畫家思考著,‘事已至此,決不能功虧一簣……’
在多次將靈魂繪入畫作後,畫家已經熟練掌握了辨彆靈魂成色的技巧。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相似的城市、相似的人。在茫茫人海中, 每個人都很難找到自己所思念的那個人。然而畫家卻總能一眼就看見自己最想要的那個靈魂。
畫家有過很多想要的靈魂,每一次,他都誌在必得, 就像每一個說著“這是我唯一想要的裙子”、卻一次又一次地購買下一條裙子的女孩……
然而林槐的側臉在目光中線條柔和,眸光專注。他笑起來時本該天真無邪,卻帶著幾分矛盾的冷氣與邪氣……即使是在千萬人之中,畫家也能一眼看到他。
就像一個錯過了最後一次格裙販售的女孩,總在街頭的女孩們身上一眼看到自己想要的那一款。
畫家無比確定,林槐是他唯一想要的裙子……不,靈魂。
他想要的靈魂像煮熟的鴨子一樣落入了他的圈套,他絕不會讓自己因一時的大意而錯過這個機會。
即使……
回想起近日深夜中曾察覺到的、客廳裡的一些異常情況,畫家微微地咬住了自己的牙齒。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為那些畫蒙上黑布……在蒙上黑布後, 這些畫便變得相當地“安靜”。
這點小小的恐懼與百分之五百的利益相比,根本不值一提。鬼物是無形的、良心上的譴責是無形的,然而銀行卡中的數字、酒會上的觥籌交錯、人們諂媚的麵孔……
是有形的。
畫家不是不知道那套畫具是邪物,也不是沒有意識到房間裡的異樣。然而厲鬼的報複與金錢的誘惑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從某種角度上來講,他本該是讓林槐最省心的住戶。利欲熏心的他不需要林槐的引導,便會忽略所有發生在生活中的詭異與不安。不是因為未能發現,而是因為並不在意。
我要更謹慎一點。畫家想著,他似乎已經有一些害怕了。
我要安撫他的情緒,消除他的防備之心,讓他無知無覺地落入我的圈套……畫家想著,笑著對上了林槐的笑容。
他不知道林槐也是這樣想的。
畫家不想提前嚇到林槐,林槐也不想提前嚇到畫家。
兩人回到了茶幾旁,各自心懷鬼胎。林槐想要弄清畫作的秘密,必要的時候,也可以把畫家塞進畫裡。而畫家想要放鬆林槐的警惕,在談話的最後,把林槐塞進畫裡。
儘管各自的想法是如此的南轅北轍,然而他們至少在一點上達成了一致——他們都相當願意將這場對話進行下去,並且相當在意彼此的感受。
互相關懷是人與人之間溝通的基石。對於互相關心體貼對方感受的兩個人來說,想要獲得順暢的交流,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林槐和畫家都在與彼此的對話中得到了從未有過的熨帖體驗。
或許這就是用心溝通的力量。
兩人閒聊了許久。林槐極儘和善柔軟之所能事。畫家儘管努力遮掩,最終卻依舊在無意間讓林槐注意到了畫具的特彆之處。
畫具啊……
他用手指敲擊著自己的膝蓋,微微眯起了眼。
正如他之前所猜測的那樣,這八幅黑布之下的畫中,的確囚禁著死者的靈魂。他們的屍體不知所蹤,靈魂卻被永遠地拘禁在畫作之中,幾十年的生命便化為白紙上的榮光。
用他人的靈魂作畫,的確是一樁看起來一本萬利的好生意。林槐也絲毫不意外,這傷人性命的邪物卻被心術不正的畫家視若珍寶。
……然而這真的是能讓人一本萬利的好東西嗎?
如果之前沒有看見那張畫裡的紅衣,林槐可以說一句“是”。無論是否有悖於道德準則,能夠獲得名畫、卻又不用承擔殺人的後果;得到他們以靈魂繪製的作品、將其據為己有、成為有名望的畫家、卻又不必為之付出任何代價……對於使用這套奪命畫具的人來說,這就是一筆極好的生意。
然而。
常人的感官遲鈍,林槐卻能清晰地從畫作中感覺到隨歲月而沉澱得更加香醇的……
濃濃的恨意。
來自被永生永世禁錮在畫作之中的,靈魂的恨意。
其中那名淺栗色頭發的少年更是無師自通地擁有了血紅的衣領。
‘嘖,這樣看來,我絲毫不懷疑這個畫家的結局是被拉入畫中、又或是被突破畫作而出的厲鬼所殺死啊……’林槐愉悅地想著,‘這套畫筆應該是惡鬼物件,也就是所謂的能給使用之人帶來詛咒的物件……這種東西留給普通人保管是不行的,等副本結束後,我就勉為其難地把它帶走吧。’
日已落儘,時針指向九點,林槐卻遲遲沒有要喝下紅茶的意思。
談話過程中,他曾端起過一次紅茶。隨著杯沿臨近唇邊,他看見了對麵畫家微微勾起的嘴角。
‘很普通的麻藥。’林槐不動聲色地嗅了嗅其中的內容,‘這點伎倆,分明是看不起我。’
雖然被人所輕賤,林槐依舊感覺到了自己的行為為對方所帶來的一瞬快樂。
作為一個相當與人為善的人,林槐在愉悅自己的同時也從來不吝惜賜予他人快樂。為了讓畫家多快樂幾次,他故意反反複複舉起過許多次茶杯,並收到了畫家的多次快樂。
快樂是雙向的,畫家快樂的同時,林槐也獲得了玩弄他人情緒的愉悅。
“……不知不覺間已經快九點了啊。”林槐說,“時間過得真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