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發現他站在門外的時候,石玉英就懷疑他可能聽到了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當年在決定哪個孩子下鄉時,大女兒素蘭主動提出她要下鄉,手心手背都是肉,哪個孩子她都是疼愛的,可在素蘭的堅持下,她和老程還是同意了讓她下鄉。
不說工資的事,要是海晏和素蘭都頂了她和老程的工作,那小女兒雲舒高中畢業就要下鄉。
那孩子身子最弱也最嬌氣,長得還不是一般漂亮,要讓她小小年紀下鄉,他們不敢也不舍得。
自從素蘭下鄉,石玉英每每想起她對這個家庭做出的犧牲,就又愧疚又心疼。
每個月都給她寄去不少錢票,並叮囑她不要在鄉下戀愛結婚,會找機會給她找工作讓她回城。
海晏在日化廠上了兩年班後,家具廠有招人的機會,他從小就跟著老家的堂伯堂叔學做了木匠活。讀到高一,文化成績還算過得去,最後他被錄用了。
得知這個消息後,她去供銷社花完了一個月的肉票,一家人好好吃了一頓,當天就打了電話給素蘭,讓她趕快回城,頂她弟弟以前的工作去日化廠。
沒料到的是,那個時候素蘭在鄉下談了個同樣來自宜市的知青,就是樊建波,沒同意回來,她是又氣又怒,氣得兩個月沒給她寄錢。
想到這些往事,石玉英的心裡就不是滋味。
她拍了拍兒子的胳膊,“不是你的錯,誰能料到你能考上家具廠,誰又能知道素蘭那時候死活就是不肯回城呢。”
“算了,以前的事不說了,但是現在,”石玉英紅了眼眶,“你一定要好好照顧你姐姐,不能讓彆人欺負了他去。”
程海晏紅著眼眶語氣堅定,“媽,你放心,等會我就去找樊建波,敢打我姐,我絕對不會輕易饒了他。”
第二天,天色剛亮程雲舒就起床了,這個時間點徐望洲還和兒子在外麵跑步。
吃過早飯,徐望洲去軍營前讓她安心上班,等下午他下班回來的和她一起打電話。
小學知識競賽的準備工作已經開始了,到了局裡,收發室的老大爺說今天收到了很多封投稿,程雲舒把信件用一個袋子裝著拿回了辦公室。
在分發下去看稿件的時候,高蓉把一封信放在她桌上,“雲舒,江城少兒畫報的信件,寄給你的。”
信封鄒巴巴的,上麵還有一些汙漬,她一看寄信日期,一個星期前,那就是她去稿沒多久。
江城少兒畫報的地址和教育局都在省城,按理說信件三天內就該到,花了這麼久的時間,這封信應該是出現了一些意外。
打開信件,上麵寫道:程同誌,你的畫稿已收到,畫風清新自然,富有童趣,故事引人入勝,新奇有趣……
畫稿會刊登在下一期江城兒童畫報上,稿費已隨信寄去,請儘快寄來下一期畫稿。
上麵的落款是何永浩編輯,在程雲舒看過的畫報裡,這個名字在畫報的編輯一欄是出現最多的。
程雲舒倒出信封裡的十六塊錢,心道這稿費是真的高。
算下來每篇故事都是八元,這還隻是開頭。她畫的都是長篇故事,這代表著最近這段時間她都會有固定的稿費可拿。
下班後,她先是去了郵局,在稿費的基礎上加了二十塊寄給她媽。這段時間大姐骨折要補身體,又帶著兩個孩子住娘家。
這四十塊是她的心意,也是她的態度。
她想告訴她媽,就算大姐離婚,也不會過不下去,還有她這個妹妹在背後支持她,大不了來江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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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市第一人民醫院,302病房。
程素蘭坐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的風景,醫院草坪旁的小道上,有一對頭發發白的夫妻。
他們看起來已經七八十歲了,老頭手上提著一個袋子,裡麵裝著的東西看形狀像是水果,老太太伸手去拿,老頭不讓她拿。
兩人因為這件事爭執起來,老太太的身子健朗,抬高音量後二樓還能聽見她的聲音,“死老頭,自己的身體還不清楚,水果拿了一路,氣都快喘不過來了,還逞強,你咋這麼能呢。”
那老頭氣道:“你這個老太婆,彆看不起人,當年我在鬼子的眼皮底下背著你走了十裡地,我比你的身體好多了。”
程素蘭不由的走到窗戶旁,推開有一條縫隙的窗戶。現在,她不僅聽清了這對老夫妻說的話,就連他們的神情她都能看清一二。
“以前是以前,你也不看看現在一天你還能不能走十裡地。”
“你天天叨叨叨的,怎麼這麼多廢話,還要不要去看孫女了。”
老太太閉了嘴,瞪老頭一眼向前走了,見後麵老頭慢騰騰的,又停下來等他,兩人相協著走遠。
他們嘴裡不會說漂亮話,就連關心對方的身體都像是在罵人,可在他們身上,程素蘭看到了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