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舞台,田悅聽著身邊眾人的誇獎，心裡不免得意，急著找方毅中分享喜悅,但在大會堂巡視了好幾眼都沒看見人。
有人注意到她的眼神，道：“找方副團吧？”
田悅笑著點頭，“嗯”。
那人道：“我們就不攔著你了，快去吧,我剛才好像看見方副團出去了，他可能在外麵等你。”
大禮堂外麵都是往回走的人，田悅找了一圈,沒看見方毅中，倒看見了兩個孩子，蹲在草地裡看蟈蟈。
“景陽、景博，彆玩了，快點回家。”
路上的人這麼多,一大半還是身強力壯的軍人,田悅並不擔心兩個孩子自己回家,會遇到什麼危險。
方景陽一開始沒認出來她是誰,“你誰啊？讓我回家就回家。”
方景博盯著她看了好幾遍，看仔細她的臉後，被嚇了一大跳,“媽呀,是鬼啊！”
他在老家聽那些婆婆說故事,裡麵的鬼就是這樣的,穿著紅色的裙子，白白的臉，哄哄的嘴唇,臉上還有紅色的圓圈。
方景陽聽到是鬼，拉著弟弟趕緊跑，“救命啊，救命啊，有鬼啊！”
田悅在後麵叫，“你們回來。”
方景陽和方景博聽到聲音，跑得更快了。
出了草叢到路上，許多人聽到他們的呼喊聲，左顧右盼。
“鬼在哪呢？”
“世界上哪有鬼，一定是有人裝神弄鬼，我倒要看看是誰膽子這麼大。”
“肯定是那幾個皮小子。”
田悅被兩個孩子氣得火冒三丈，走出草叢就遇上要來抓“鬼”的人，她心中的怒火更甚。
也是夜裡黑乎乎的，她又拍了粉底，否則來人一定能看見她鐵青的臉色。
看到她，來的幾人一開始也被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後才明白她是誰。
有人尷尬的笑笑，“是弟妹啊，這兩個孩子媽都不認識了，倒把我嚇了一跳。”
她的心裡也在暗自後怕呢。
我的媽呀！
擦著粉底，塗了大紅色口紅，還在臉頰上畫了紅暈，在台下看多好看啊，怎麼走進了，是這幅鬼樣子，真把她嚇住了。
也是田悅台上唱的那首《軍中綠花》太好聽，得了不少人誇獎，她對這首歌印象最深，才能這麼快認出她。
要不然，她可能早就打上去了。
那幾個人走後，田悅大聲道：“給我過來，好好看看我是誰，我是誰？我是你媽！”
這會子，她覺得以前不該攔方毅中攔得那麼緊，兩個孩子著實要揍一頓了。
方景博心怦怦直跳，想到田悅出門前好像是穿了一條紅裙子，還在臉上使勁拍粉，接下來怎樣，他沒看，和哥哥一起出門了。
現在聽著熟悉的聲音，才反應過來。
今天演出成功的好心情，都被這兩個臭小子破壞了。
深吸一口氣，田悅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說好的不能衝孩子發火，也是今天氣急了，下次一定要注意。
田悅很少發火，這麼一發火，兩個孩子都僵在原地。幾秒後，聽不見動靜，才敢偷偷抬頭。
她努力擠出一個笑，“這麼晚了，你們先回去吧，早點睡覺，我找找你們爸爸，等會再回。”
見田悅已經不生氣了，方景陽往南邊指了指，道：“媽媽，爸爸在那裡，和一個阿姨聊天。”
……
黑咕隆咚的，田悅穿著裙子，循著方景陽說的方向找去，鋒利發硬的草葉在她光滑的小腿上劃了好幾道。
但她卻感受不到似的，徑直朝目標地而去。
直到看見前麵溪邊那個高大的身影，他對麵站著一個剛到他下巴處的女人。
田悅努力克製住自己暴躁抓狂的心，停頓了兩秒，調整好自己的表情，才邁步往那邊走去。
“毅中，天這麼晚，你和這個……嫂子在這說什麼呢？”
方毅中道：“這是文工團的柳同誌，我們……”
停住話頭，方毅中一時不知道怎麼開口。難道要說柳同誌剛才和他表白，他拒絕了，這樣說是不是顯得太自戀。
還沒等他想好措辭，柳明珠就怒氣騰騰道：“你瞎啊，我這麼年輕漂亮，還沒結婚呢。”
她才被方毅中又拒絕一次，心情十分不爽，現在被田悅叫“嫂子”，在方毅中那受的氣一下就朝田悅發了出來。
給她臉不要。
田悅冷下臉，用嘲諷的口吻說道：“哦，那是我看錯了，你的臉不像沒結婚的，沒成想……不好意思，那我就祝你早點結婚，免得年紀拖得更大，更嫁不出去。”
柳明珠氣得想要破口大罵，忽然又想到了在旁邊看著她們的方毅中，眼睛轉了轉。
捏著嗓子，語帶哭腔道：“方副團長，你的妻子就是這樣欺負人的。”
方毅中皺著眉頭，拉住了要上前的田悅，“她就是和我說點事，沒什麼，我們先回家吧，回家我再和你說。”
田悅一把甩開他的手，諷刺道：“有什麼事不能白天再說嗎？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她本以為聽到自己的潛台詞，對方會羞愧，沒想到她反而更放肆了。
柳明珠也不裝哭了，她揚起下巴，“我們能說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你的意思是說我和方副團長有點什麼。”
真是這樣，她還巴不得呢，也不知道這個女人有什麼好，他又一次拒絕了她。
田悅本來就被兩個孩子氣了一遍，現在又受柳明珠的氣，她憋不住了，“勾引彆人的丈夫，你還要不要臉，自甘墮落的賤人。”
柳明珠冷笑道：“愛人？方毅中當你是他的愛人？他不過是把你當勤勞能乾，照顧孩子的妻子，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啪！”
柳明珠的話戛然而止，她捂住被打的臉頰不敢相信。
就這個鄉下來的黃臉婆，這個塗得跟鬼一樣不卸妝的女人，這個隻知道做菜帶孩子的村婦。
竟然敢打她！
柳明珠一下撲了上去，“你敢打我，我打死你！”
田悅毫不示弱，以為她怕她嗎？今天這個事，到哪裡都是她有理。
方毅中拉住打成一團的兩個女人，大聲怒斥道：“夠了！”
渾厚深沉的聲音拉回了兩個女人的理智。
柳明珠訕訕的放下手，她的形象全沒了，都怪這個女人。
田悅不甘示弱，眼睛死死的盯著對方，不要臉的賤人。
方毅中吸了一口氣，冷聲對柳明珠道：“柳同誌，希望你注意分寸，以後不要打擾我的生活，田悅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妻子，也是唯一的愛人，永遠都不會變。至於你的那些小心思，我勸你收起來，不然我就要找你們團這姑娘反映，讓他給你做思想教育了。”
柳明珠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她聽得出來剛才他是認真的。
怎麼能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他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雖然不愛搭理她，躲著她走，拒絕她。
但從來不會說剛才那樣過分的話。
忍住眼眶裡的淚，柳明珠撂下一句，“你們給我等著。”轉頭就跑。
柳明珠的背影再也看不見後，方毅中拉住田悅的胳膊，歎口氣。
“田悅，你剛才不該說出那樣的話，太惡毒了，要是傳出去影響不好。”
田悅嗤笑道：“你覺得我說你的心肝寶貝，心疼了？”
“胡說什麼呢！我是為你好，任何時候我們都要注意說話的尺度，你平時最安靜溫和，被她氣成這樣不值得。”
不要像個鄉下的潑婦一眼罵街，這會讓他想到各種肮臟字樣不絕口的他娘，那些被她罵到大的時光，想起來都會讓他很不不舒服。
田悅吸吸鼻子，方毅中幫她理了理打架時披散的頭發，“放心吧，今天我說了那樣的話，她不會再來糾纏我了。”
田悅並沒有被他的話打動，從而輕易揭過這件事。
她的眼神冷冷的，“如果你早說出這樣的話，不給她留麵子，根本不會有今天。”
“我是個男人，花心思處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和一個沒有關係的女人斤斤計較，像什麼樣子。”
田悅不信，“得了吧，你就是不忍心，為什麼男人不能和女人計較，徐團長能做到，你怎麼就不能？”
他們能一樣嗎？
徐望洲都被一個女人管成什麼樣了，他還挺樂意。部隊的男人經常出任務，心裡都有數要對妻子好一點，但好也不是那麼個好法。
洗衣做飯掃地帶孩子，有人說他老婆的不是，竟然還親自找上門去警告，以為是小孩子吵架呢。
也就是現在他還應付的過來，再過些年，有他好受。
但是，他的處理方法也不對，不然不至於讓柳同誌糾纏到今天。
方毅中緩下臉，“對不起，是我沒做好，以後再有人，我一定第一時間說找她們領導，不給她們一絲一毫機會，行嗎？”
適可而止。
田悅對自己說。
是那個女人不要臉，做大的錯不在他，他道歉了。他頂多是有點大男子主義，不要這件事在兩人中留下裂痕。
方毅中拉她的手，“我們回家吧。”
……
國慶彙演田悅的演唱一舉得名，許多人都問她這首歌是誰寫的，怎麼以前從沒聽說過。
田悅這才想起來，八十年代《軍中綠花》還沒寫出來，她也不知道作者是誰，根本沒人知道這首歌。
還沒想好怎麼編，來問她的師政委愛人忽然道：“這首歌不會是你自己寫的吧？”
田悅心頭一跳，臉色通紅，剛想說不是自己寫的，政委愛人看她的表情，還以為她不好意思，更堅定自己的猜測。
政委愛人道：“小田，以前沒看出來，你這麼厲害，部隊領導都很喜歡這首歌呢，老郭昨天和我提起你，說你唱得好聽呢。”
田悅這下不好開口了，心裡很忐忑，要是說這首歌不是她寫的，政委愛人會不會變臉。
政委愛人繼續道：“小方娶了你，真是有福氣，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長得漂亮會寫歌，還給他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這樣的老婆上哪裡找呦。”
十幾年後，《軍長綠花》才被寫出來，她現在也解釋不清，難道他要說她是從三十年後穿越才知道的，彆人會把她當瘋子，索性就不解釋了吧。
田悅故作羞澀的低下頭，“我沒有這麼好，嫂子說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政委愛人拍拍她的手，“你太謙虛了。”轉頭問坐在堂屋裡的其她人，“你們說是不是？”
跟著政委愛人來田悅家的人，紛紛順著的話道：“小田是個好女人，小方有福氣。”
“昨天那首歌我現在還能哼兩句呢，怎麼唱來著，”說話的聲一拍巴掌，“站崗值勤是保衛國家，風吹雨打都不怕……”
堂屋裡一片歡樂，誰都沒提方景陽方景博昨晚鬨出的烏龍事。文工團的某個宿舍裡，卻安靜到極致。
有人倒完開水，熱水壺放在地上時，不小心碰了碰桌角，發出“咚”的一聲，桌子是木頭做的，其實聲音很小。
柳明珠忍受不了，覺得這聲音像是在她耳邊發出來的，惹人心煩。
“笨手笨腳的，動作不會小點，這是在宿舍，不是在你家。”
門突然被打開，“哐”的一聲打在牆上，莊寧猛地把盆放在地上。
“你也知道這是宿舍，不是你家，我們不是你爸媽，憑什麼遷就你，要覺得吵就給我滾出去，自己找個安靜的地方，消消你臉上的紅腫。”
柳明珠掀開被子，“你——”
莊寧上前一步，“我怎麼了，不像某些人，昨天晚上不知道去找人，挨了一巴掌回來，不嫌丟人，還鬨得起勁。”
柳明珠氣得眼裡含淚，最後沒出去，猛地躺下，蓋上被子，側過身軀不說話。
昨天她回來時天黑呼呼的，除了宿舍裡的人，沒人看見她臉上的巴掌印。
好不容易拖人請了兩天假消腫，大白天的出去被人看見巴掌印，這兩天假就白請了。
莊寧“嗤”了一聲。
不過就是個膽小鬼，要不是怕柳明珠丟寢室的臉，說外麵的人說“人以類聚，物以群分”，她才不幫柳明珠瞞著挨巴掌的事。
夏敏衝莊寧搖搖頭，小聲道：“彆說了，這次被方副團的愛人打，我看她是絕了心思了，彆逼得太狠。”
莊寧瞥了一眼蒙著被子的人，沒再刺激她。
柳明珠請了假，她們可沒請假，剛吃過午飯，洗了毛巾，現在要抓緊時間睡覺，下午還要訓練呢，不睡午覺可不行。
不過在上床前，莊寧道：“小敏，你和鄭營長的結婚申請批下來了嗎？什麼時候辦喜酒？”
夏敏攤開被子，眼中含笑道：“還沒呢，不過快了，我結婚辦喜酒你可不能少了禮金啊。”
莊寧笑道：“你的心就放肚子裡吧，少了誰都不能少了你的。”
下午，寢室裡的人都走光了，柳明珠才慢慢鑽出被子，看著上鋪床板上的木質花紋陷入沉思。
方毅中一向對人冷冰冰的，看起來十分不近人情。因此追求他時，麵對他的冷漠她也不在乎，他對誰不是這樣。
有時候他遠遠看見她，就會躲開她，像是害怕和她見麵，這讓她不由產生一個想法，到底她在他心裡是不一樣的。
躲開他應該是怕對她產生更深的感情，因為他是個有責任心的人，不能發下妻兒，不過沒關係，她可以為他掃清障礙。
可在昨天晚上，她明確的表白，他卻說出那樣的話，她才真正明白，他對自己一點意思都沒有，一切都是她的想象和自我安慰。
這怎能讓她不絕望。
為什麼一開始要讓她產生這樣的錯覺，耽誤了這些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