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玄遠也要殺他。
虧他還癡心妄想地以為玄遠或許會為他的死難受,原來玄遠是想要殺他的啊。
這世間沒有一個人會為他傷心,
林白看著地上的那一灘血跡,這抹血色牢牢地抓著他的心神,他呆呆地看著他心口血不斷順著劍尖滴落上去,他忽然發現,除了血之外還有彆的東西也在滴落上去。
林白顫抖著伸手放在他的臉頰。
他竟是哭了嗎?
滾燙的淚珠不斷沿著指尖滑落。
他的眼淚好似在不斷地往下流。
可是他為什麼沒有感覺到呢?
“夠了!”
恍惚之間,林白好似聽到了一道有些生氣的怒吼聲,似乎是他師父淩絕的聲音。也是在這道聲音下,玄遠的身形往後倒退了好幾步,他刺入林白心口的劍也不由地被逼了出去。
林白身上已經完全沒有了氣力,在劍退出去刹那,失去支撐的他便直接跪在了那攤血跡之上。
他沒動,隻是抬眸繼續看著神情沒有絲毫變化的玄遠。
和跪在肮臟血跡狼狽不堪的他相比,持劍而立的玄遠顯得太過高高在上了。
他望過去,玄遠便平靜地看著他,眼神中沒有一絲波動。
好似剛剛要殺他的不是他一樣,好像玄遠篤定了他不會因為這件事而恨他,又或者說玄遠完全不在乎現在的他會是什麼樣的感受。
為什麼玄遠能夠這麼篤定這麼不在乎啊,他也是會難受的啊。
林白好像又回到了他頂替玄遠被抓走的那段時間,在玄遠母親用傳送符逃走後,他那麼的無助。他被那些人虐待被那些人拷打的時候,他渾身上下真的好痛,他真的快要死了,他當初是全靠著玄遠的那句話才強撐著留了一口氣的。
是玄遠說的讓他等他的啊。
所以他一直在等,他等玄遠來接他,他等了一個月,等了兩個月,等了半年,又等了一年,他等得好難受好絕望。
但他又在想是不是玄遠找不到他啊,所以他又拋下好不容易安穩下來的生活回到了他和玄遠待的那個小鎮。
他還是沒有等到。
後來,他又開始想或許玄遠已經來找過他了,隻是他們陰差陽錯地沒有碰到罷了。
他對自己說沒關係的,玄遠不來找他,他可以去找他的啊,都是一樣的。
但哪怕他不斷地自我催眠,當他每一次為自己找理由的時候,他都好難受,他的心都好痛。
他真的會很難受啊。
在第一劍宗苦等的每一秒都在擊潰他的自尊,晚上的寒風冷得好似要進骨髓裡似的,當看到玄遠和白文在一起的時候會嫉妒,在好不容易救了他後卻被責怪會很委屈。
林白怔怔地看著玄遠。
可這些玄遠都不在意。
為什麼能不在意啊?
可能是因為他在玄遠心裡根本沒有一點分量吧。
畢竟,玄遠隻是唯獨不在乎和他的承諾,玄遠對白文的承諾可是記得清清的。
既然這樣——
“為什麼選擇用我來證絕情道?”為什麼一定要剝奪掉他心裡最後的一絲幻想和期望,為什麼要讓他認清這一切,他馬上就要死了啊,馬上就要再沒有痛苦和感知了,為什麼一定要趕在死前讓他再次痛不欲生,他最近真的已經很疼了。
林白覺得自己應該恨極了玄遠,但他偏偏就是恨不起來,他隻要一想去恨,他就會想起之前那個會因為他辛辛苦苦摘的靈果被打落在地上難受時,將靈果一個個撿起安慰他的男孩。那是他唯一一次體驗到被尊重的感覺。
是這世界給他唯一一次的溫柔。
林白眼睫微顫著,他覺得自己卑賤極了,他看向玄遠,眼神中帶著是個人都能夠看出來的懇求,“是因為我喜歡極了你嗎?”
即使到了現在,他還是想要自己的存在有著那麼一點點的意義,想要自己的感情存在一點價值。
僅僅隻是一個用來證絕情道的工具,隻要是彆人所不能替代的就夠了。
林白眼神中的祈求越來越濃鬱,他期待地看著玄遠,盼望著對方能點一下頭。
隻要玄遠點頭,哪怕玄遠隻是因為可憐他而欺騙他都沒有關係。
林白緊緊地注視著玄遠,他真的不想讓自己迷失。
他堅持了這麼久,遭遇了這麼多磨難都沒有崩潰,就隻是因為他一直想當一個永遠都有希望的人。雖然大家都討厭極了他,但他其實一直都是想當一個好人的啊,他一直想幫大家的。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一直失敗,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越是拚了命地為彆人著想自己就越被人討厭,但是沒關係的,隻要他問心無愧就好了,他還是會覺得自己是一個好人的。
但若是他的存在連一點點意義都沒有,像是一個笑話一樣的話,連他自己都不能騙自己是個好人了。
壞人好像是要下地獄的。
他這一生已經這麼痛苦難熬了,他不想死後還要下地獄接受這些痛苦的懲罰了。
林白的眼神中充斥著哀求,他心裡安慰著自己。
玄遠應該會可憐他的,玄遠在小時候都願意可憐他,現在他們兩個人之間又經曆了這麼多,他現在要比小時候慘多了,玄遠肯定還會可憐他的。
終於,林白等到了玄遠的回答。
“不是,因為殺彆人證道,我可能會被人厭恨,會產生心魔。”玄遠的聲音比他的劍還要冰冷。
他的字一字一頓地往外落,林白的眼神也越來越黯淡。
“但殺你不會,這世界所有人都厭惡極了你,你的死不會引起任何一個人的難受,也不會迎來任何人對我的指責。”
玄遠的字一個個地消散在空中,林白眼中僅存的痛苦掙紮和悲哀也跟著一起去了。
林白跪坐在地上,收回了落在玄遠身上的視線,他茫然地看著自己的心口。
那裡流了很多血,衣服也徹底被染透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今日衣服和血都是紅色的緣故,用肉眼乍一眼竟然看不出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看不出來的緣故,林白竟然沒有感覺到疼。
但這剛剛還很疼很疼來的,疼得他想要發瘋。
傷口還沒有止住,血也還在不斷地流。林白抬手按在了心口,傷口變得更嚴重了,血也留得更多了,他應該感覺到很疼來著。
但是——
林白的眼神中閃過一些疑惑。
為什麼現在的他感受不到這種疼了。
是痛到麻木了嗎。
也是下一秒,林白就發現自己好似被什麼人扶住了。
林白偏過頭去看,發現竟然是淩絕。
淩絕的麵色似乎陰沉了一下,看起來竟然好像是因為自己受了這麼重的傷生氣似的。
要是往常,林白心裡一定會湧現出希望,一定會開心的,因為他盼望這份關心已經盼望了很久了。
但林白卻發現現在的自己格外有自知之明,他甚至都沒有騙自己一下。
林白看著對方因為自己衣服上血跡染到的紅色,很順理成章地想到,估計是嫌棄他弄臟了他的衣服吧。
畢竟淩絕隻是為了他的根骨不得不過來演演戲的。
淩絕喂了林白一枚丹藥,又幫他輸送靈力療傷。
他看向玄遠的眼神變冷了許多。他一感受到林白有生命危險後,就立馬先撕破空間阻止了玄遠的行為,然後再給玄遠下了一個禁製後就迫不及待地趕到了這裡。
他起初確實是因為林白的根骨而來的。
林白必須活到二十歲他根骨得以徹底拔出的那一刻。
但當淩絕看到林白倒在血泊裡的時候,他的心卻忽然好疼好難受,尤其是當他看到林白那雙平淡的眸子時,他心裡更疼了。
不一樣了,林白之前隻是在故作平淡,但此時此刻,這種平淡便成了真的了。
就好像值得在意的所有東西已經全都被毀掉,他已經滿不在乎了。
當林白用這樣的眸子看向淩絕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雙手在抖。
林白不該用這樣的眼神看他才對。
“玄遠,你今日做的事情是不是有些太過了!”淩絕的聲音裡夾雜著威壓,即使是玄遠都不由地踉蹌了幾步。
淩絕知道自己不應該因為林白而對玄遠下手的,但莫名其妙地,現在的他就是起了殺心。
“師父。”林白的聲音也在這個時候恰好響起了。
淩絕的手又顫了一下,他低下頭準備安慰林白告訴他自己一定會為他討回公道的。
但林白好似已經看穿他的眼神卻讓他在抖。
“您不用為我做到這種地步的。”不過隻是在演演戲,又何必要動真格。
林白發現第一次能夠這麼平淡地麵對淩絕,“我已經知道了。”
知道了什麼?
淩絕心裡忽然慌了一下,但他很快也意識到自己確實不能因為玄遠在這裡耗著了。他雖然打斷了玄遠那必死的一劍,但玄遠的這一劍也徹底毀掉了林白的根基,林白的身體都像是個漏鬥一樣,他的修為和靈力每一秒都在急速地流失。當靈力徹底消失的那一刻,林白的命也就要沒了,他得立馬送林白去宗門的靈泉。
淩絕一邊重新撕碎著空間,一邊朝著玄遠冷冷地揮了揮自己的衣袖。
玄遠微擰了下眉,但他很快就意識到了有哪裡不對。
林白的眼神一向是真誠濃烈的,這種眼神他想忽視都難,但自從他回了林白那句話後,這種被注視的感覺就再也沒有了。
玄遠眉頭皺得更厲害了。
他怎麼會有點兒不太習慣。
***
“前輩,剛剛那是什麼?”
天道榜附近,一個稚童用一種驚疑不定的語氣道。
天道榜雖然每次變動都會引發天地異象,石碑的幻影也都會倒映在天空中,但天道榜其實是有實體的。
這裡便是天道榜石碑所在的地方,也是傳聞中最靠近天的地方,這裡一直由修真界最神秘的天機老人鎮守。
小童有些駭然地看著旁邊還沒有回過神來的天機老人。
剛剛這裡忽然七彩氤氳,陡然間出現了無數仙鶴盤旋。小童本以為是天道榜又要發生變動了,但直到這異象消失,天道榜依舊毫無動靜,而且修真界的其他地方也沒有任何變化。小童本以為隻是件小事,但偏偏旁邊向來古井無波的天機老人臉色大變,一直緊緊地盯著這裡。
要知道,就算當初玄遠一進金丹期就直接衝到天驕榜第一,整個修真界都為之大驚的時候,天機老人可是連眼睛都不帶睜一下的!
這是天機老人第一次如此失態!
“天道無情,天道有情,傳聞中的竟然是真的嗎?”天機老人喃喃道。
“前輩,您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小童不解。
“大道三千,包羅萬物,每一個進入元嬰期的修士都必須選擇一個道修行,這是修真界的常識,修真界經曆了這麼多年,你可知道有哪些道是已經被選過修煉過的。”雖然已經過去了這麼長的時間,但天機老人的聲音還沒有恢複到往日裡的平靜。
小童更加茫然了,“修真界近萬年,修士無數,自是每個道都有無數人修行過了的。”
“不。”但天機老人卻搖了搖頭,“被修過的道隻有二千九百九十九個,有一個道從未有人修行過。”
小童剛想說怎麼會,但天機老人接下來的話便已經響起來了。
天機老人一字一頓地道,“天道從未有人修過。”
小童的眼睛都睜大了,那個高高在上掌管著整個修真界的天道?怎麼會,天道可是萬物主宰啊!
老人的聲音再度開始顫抖,語調變得格外激動,“大道三千中是包含天道的,天道其實是可以修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