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母兄長麵前,他總以“字”自稱。
在外他是恣意的公子哥顧文越,在家他是受寵備至的顧以昭。
潛意識裡,他多麼希望這門一開,便是自己兩鬢斑白、威嚴依舊的真正父親。
可惜,開門的是個個子小小的圓臉女傭:“文越少爺。”
像是有人狠狠地推顧文越一把,將他再度推進現實。
女傭讓開位置,請文越少爺進來。
有些奇怪,他剛才還說了什麼?沒聽明白。
顧文越斂目,望向房內情形。
一個高大的中年人靠在床頭,兩頰消瘦,麵色蒼白。
原來是顧崇病重如此,難怪會在得知假少爺意外死亡後,突然去世。
顧文越正要踏進去,被忽然闖入的身形擠到一邊。
顧文雋一陣風似的率先跑進去:“大伯!我也回來了。”
撲在床邊,少年麵龐都是笑,眉頭還濕漉漉,顯然是洗過臉立刻衝過來問好。
顧崇驚訝地看到顧文越,以為是看錯,渾濁眸光散發出驚喜的光芒。
他看兩個年輕人先後進來,心情十分暢快高興:“你也知道回家先跟我這個大伯問好了?從學校回來的?”
顧文雋連聲道:“對!放學後跟同學打了一會兒球,但想著大伯身體不好就趕緊回家。同學讓我吃飯我都沒去。”
被擠到一旁的顧文越,靜靜等著說話的一老一少。
他心中好整以暇地琢磨著,那袋子水仙該用什麼好看的花盆養一養。
有些激動的顧崇,其實也是跟乖侄子說兩句話,緩解下看到孩子的心情。
此時,那孩子孤零零地站在一側,神色淡漠,很有些可憐無辜勁兒。
顧崇立刻心疼地說:“文越,你過點,讓爸爸好好看看你。”
“最近忙嗎?”
“好久沒回家了。”
顧崇的關心,甚至透著意外的幾分小心翼翼。
顧文越聽這話,可以分辨出來,是語重心長地關心。
他慢慢地走到床邊,看顧文雋並沒有要讓一讓的意思,他自然地繞過床尾,走到另一側徑直坐在床沿。
嘖,這床不錯,軟硬適中,舒服。
顧文越看向床上的病容中年男人:“我不忙。”
顧崇很少見顧文越這麼乾淨利落地穿著白襯衣,看著真賞心悅目,哪點比其他豪門世家的少爺差?
他微微抬起寬厚的手掌,朝著顧文越伸過去:“不忙就在家住吧。”
顧文雋皺眉。
大伯太容易心軟了,顧文越就是隨便回家看看他,就讓他住家裡?
顧文越似透過這雙渾濁的眼眸,看到自己的親生父親,自然地將手遞過去,立刻就被重重握住。
但他心下糾結猶豫,真的要住在顧家?
顧崇握緊顧文越修長微涼的手,用力揉了揉。
這幾年心裡些許的埋怨與憤懣竟奇妙的一掃而光,笑著連聲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他同時對著侄子伸手:“來,文雋。”
他親弟弟顧敬去得早,他一直將顧文雋視如己出地照拂。
顧文雋也乖乖地將手交給大伯。
顧崇心滿意足地握住兩個年輕人的手:“你們都長大了,要聽話懂事,也要聽你們大哥的話,知道嗎?”
顧文越先誠懇地回答:“知道了。”
顧文雋眼皮子一挑,趕緊說:“知道了大伯。”
他瞥向顧文越,心想:
他以前那麼討厭大堂哥,現在真的會把大堂哥當大哥?鬼信哦!
居然敢敷衍大伯這個老人家!可惡!
他一定要拆穿顧文越的這層麵具。
正巧此時,門再度被敲響。
女傭在外道:“老爺,大少爺回來了。”
顧文雋眸光亮起火影,立刻準備等著看顧文越的反應與好戲。
然而顧文越能有什麼反應?
他從來是個穩坐觀眾席看戲賞戲的人,從來不如一般浪蕩子上台去票戲,有失身份。
顧文越嗓音有些沙啞,有些無奈地問:“可不可以不去?”
像個要被父母逼著去上學的孩子,實在是無法早起,開始抱著被子耍賴。
丁海有些茫然:“啊?可是都是還不錯的機會。”
他頓了頓,“要不,你先聽一下是什麼?”
顧文越壓根沒來得及阻止,就聽對方開始十分雀躍地訴說具體工作內容。
“公司內部有個歌手要拍MV想找你當MV主角,有個小雜誌的封麵和內刊,另外有一個綜藝,也是跟今天類似的詩詞歌賦類,更專業的智慧問答節目,可以讓你去試一期,如果效果好就可以長期去。怎麼樣?是不是都很好?”
顧文越不知道“好”的標準是什麼,聽上去要麼是需要表演,要麼是需要動腦子答題。
他幽幽然出聲:“就沒有躺著睡覺也能乾的活嗎?”
“這……”丁海搞不懂了,“哥,都是機會啊。雖然的確不大,可不能望著西瓜掉了芝麻對不對?從前沒機會我們發愁,現在有機會,不應該……”
“停。”
顧文越漫無邊際地無奈想,丁海改名叫唐僧算了。
他想到一個正當且合理的理由,“我今天回家才知道,我父親的病情挺嚴重,已經躺著了。”
他沒有誇大事實?
顧崇的確躺著的時候多。
丁海一下就愣住:“原來你是想在家裡多陪陪爸爸嗎?那個,哥,你跟家裡人還好吧?”
衝著丁海這麼關心自己,顧文越都不想叫他太為難:“還行。我已經答應父親回家長住,所以工作的話……”
顧文越慢慢吞吞的拖著調子,丁海這個急性子接得很快,一副他很懂他來安排的樣子。
“沒事我能理解。外地的綜藝就算了,那個MV拍攝還得出國,也不合適。要不然雜誌內頁拍一下?就從上午到下午,晚上六點一準收工。你隻要過去就行,那邊有服裝造型。”
顧文越想半天,才說:“知道了,那你來接我。”
他自己可不想去。
丁海能不接嗎?聽上去就像是會半道溜號的意思。
他立刻答應。
-
房間極為昏暗,露台的落地玻璃窗一直都開著,清透的白色窗紗被夜風拂動。
倒是一襲月色有些勾人。
顧文越接了電話後,頭腦清醒幾分,緩緩下床踱步到露台。
露台正對大宅後麵的泳池和大花園。
月光灑在泳池是水麵上,波光粼粼。
顧文越仰眸望月,想起古往今來諸多文人雅士為月做詩賦,思鄉思人思情。
驀地,他想起被遺忘的水仙花球。
似乎是放在客廳了?
顧文越去洗手間洗把臉,將睡得有些淩亂的短發抹開去。
他母親從前就教育他,額頭要露出來,顯得陽氣足,運勢好。
他不管信不信,但很聽母親的話。
至少沒必要在這方麵讓母親時常操心。
因此,顧文越也按照習慣露出原主的額頭,還挺好看。
他觀察鏡子中的人,怎麼看怎麼是個俊秀漂亮的小公子。
顧文越的房間在三樓,途徑二樓客廳的位置,剛踏下台階,就聽見顧文雋一驚一乍的聲音。
“堂哥,我可以看看這把刀嗎?”
像是在玩什麼新鮮玩意兒。
顧文越想起以前在家,他大哥也愛弄些小玩意兒逗他玩。
他視若無睹地經過客廳中的兄弟倆,徐徐往下走去,稍稍注意到顧文雋雙手橫握一把出鞘的鋒利長刀。
刀身冷光逼仄,刀刃鋒利懾人。
顧晉誠瞥向顧文越的背影,白襯衣似被壓得生出許多褶皺,袖口也隨意地翻卷在小臂,露出一截白皙窄細的胳膊。
他鬼使神差地想起,剛才張管家叫傭人燉湯給文越少爺的事情。
顧文雋開腔道:“文越哥?你來看堂哥的刀啊,你肯定沒見過。”
顧文越懶得和小孩子計較,一邊順著樓梯往下走,一邊懶洋洋地說:“是啊,我見識淺薄哪裡見過這麼厲害的東西,你好好欣賞吧。”
顧文雋被堵住嘴,一時間竟然想不到什麼話,隻能憋出一句:“當然厲害了,這是堂哥的武士刀!”
他已經學會了,要用堂哥壓顧文越。
沒錯!
他可真是聰明絕頂。
聽見“武士刀”三個字,顧晉誠濃眉微皺,正要解釋。
樓梯上傳來明顯的促狹笑聲和一聲刻薄的質問:“武士刀?你當我泱泱大國的刀劍曆史都不複存在了麼?”
顧文雋沒聽懂陰陽怪氣的話,梗著脖子直接問:“你什麼意思啊?”
他轉而詢問,“堂哥,他什麼意思?”
顧文越在樓梯台階上轉身,白皙秀氣的手掌扶著欄杆,露出一雙帶笑的眉眼,諄諄教導:“這把呢,叫做唐刀,再具體些,這把是唐橫刀。”
他的桃花眼微微一挑,十分不客氣地道,“彆把老祖宗的東西輕易地拱手送給東洋人。”
話音落下,顧文越轉身下樓,困倦地打個哈欠,懶洋洋地伸了伸胳膊。
顧文雋聽得一愣一愣,趕緊問:“堂哥?真的是他說的?”
“嗯。”顧晉誠眼神晦澀。
——竟能一眼看出是唐刀,還能辨彆具體製式?
顧文雋深感不解:“為什麼他知道啊?堂哥你跟他研究過?”
剛問出口就得到一個“堂哥牌”冷眼,他趕緊閉嘴。
“我的意思是,堂哥對刀有興趣,他怎麼也剛好懂?感覺他好奇怪啊。”
顧晉誠引刀入鞘,發出清晰的聲響,沉聲:“好了,去做功課。”
“哦。”顧文雋磨磨唧唧地拖著步子上樓。
顧家是大家長顧崇一個人獨享二樓,顧文越的房間在三樓,顧晉誠一人在四樓。
顧文雋來客居的這段時間也是住在三樓的房間。
他憤憤不平:
絕對不行,他怎麼能成為比顧文越還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