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飛坦少年是個好少年,這是賽璐璐幾次接觸下來後得出的結論,他上課認真聽講,雖然好像有聽沒有懂,下課後還要她再梳理講解幾遍。知道友愛同學,哪怕同學不怎麼友愛他,尊敬師長,即使矮人老師們對於他這個混血兒似乎也有些漠視。勤奮練習,大概堅信勤能補拙,隻要有空,就揮著那把據說是他那個矮人父親留下的遺物——一把大錘子,天天在火爐邊,對著各種礦石敲敲打打著,試製各式各樣的刀劍。性格上雖然有些軟和,但遇人處事也沒有失去最起碼的尊嚴和骨氣。
這樣的好同學,賽璐璐自然願意繼續交往下去,雖然剛結識時,她經常會產生一種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無可抑製的撓牆衝動,症狀嚴重時,還會有雞皮疙瘩狂舞,渾身發癢的奇怪現象。
比如說,在她看見飛坦恭恭敬敬地向著導師彎腰問候致意的時候,她會有瞠目結舌之感;在他每次低落過後,又熱血沸騰自我激勵的時候,她會感覺毛骨悚然。
還有在飛坦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以極其狂熱的姿態,全神貫注聽講、記筆記的時候,每次看見那樣子,賽璐璐雞皮過後,腦海裡就會突兀地冒出這麼一句話——他就像是個海綿一樣孜孜不倦地吸取著知識,然後,寒冷的感覺更深了。
更後來,在他飽含深情地向著她回憶父母的種種舊事,言語間透露出對家的溫暖的強烈渴望時,那忽歡快忽黯然的神態,讓賽璐璐一邊心底癢癢地恨不得把牆都撓穿的同時,還要自我檢討她的心腸是不是出了問題。
最嚴重的一次,發生在矮人的一次小聚會上,矮人是個生活極其簡單的種族,除了被他們視作為生命的鍛造工作,就是享樂,享受麥酒的醇香,伴隨著帶勁的土煙,歡唱歌舞,這就是他們人生的全部。
那次聚會也是,節奏感分明的歡快風琴聲回蕩著,粗豪的嗓音大聲唱著奇怪的歌調,矮人們圍成圈圈,跳著簡單粗糙但自有一種質樸之美的集體舞,賽璐璐本來好好地欣賞著,可是一句明顯帶著無限憧憬和失落的話將她周遭的歡樂氣氛瞬間擊碎。
“真羨慕啊,我也想和他們一起唱歌跳舞。”
“你想和他們一起唱歌跳舞!?”
賽璐璐不記得當時自己反問的語氣是不是很驚悚,也不知道她臉色是不是很詭異,但她記得飛坦的神情有多麼渴慕和向往,還有自己那洶湧澎湃的撓牆衝動又是多麼擋也擋不住,而當一個矮人似乎看飛坦有點可憐而上來邀請,飛坦也真的加入進去,拉著前麵的矮人,像是個小老鼠般轉著圈圈,高高興興地跳起了舞,樂嗬嗬地唱著歌時,她徹底呆滯了,隻能傻傻地盯著那個身影看,三秒過後,撓牆的衝動變成了另外一種無法抑製的衝動。
“彆跳這種舞了!這樣一點都不像你!”
她記得自己衝了過去,近乎蠻橫地將飛坦一把拉了出來,聲音也響的似乎有點過了頭,甚至有些尖銳,靠近他們身邊的矮人們都停止了歌唱和舞蹈,每個人都盯著她看,當時氣氛極其沉重,飛坦是被她狂怒的神色給嚇住了,而周圍的矮人們的臉色更是難看極了,賽璐璐的話,簡直是一種侮辱。
頭腦發熱後,對於自己莫名其妙的行為,賽璐璐沮喪的是無以複加,而被她拉出來的飛坦,在最初的微微茫然後,卻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而突然清醒了一樣,眼神陰鷙、暴戾,看個正著的賽璐璐心虛之下,害怕地直接就倒退了兩步,可這樣的神色卻轉瞬即逝,飛坦馬上就慌慌張張,一臉抱歉地拉著她不停道歉,賽璐璐也是慚愧地賠了老半天不是。
事後,賽璐璐為自己的無禮向飛坦道歉,還將功補過拉他再去唱歌跳舞時,飛坦卻似乎已經將這事徹底拋之腦後了,矮人的載歌載舞也再沒有讓他產生過任何興趣,反而自此以後,有種下意識的排斥和厭惡,讓賽璐璐好是愧疚,覺得都是自己讓飛坦造成心理陰影了。
即使時不時地,她還是經常莫名其妙地被雷一下,偶爾造成一些小狀況,但賽璐璐也慢慢習慣,飛坦這個同學,在這個以矮人多,人類少,男人多,女人少而聞名的鍛造係,漸漸地成為了她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因為他們倆都被矮人徹底排擠了,就連少數派的人類同學們,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對他們倆也是敬而遠之。
賽璐璐對此是既憤怒又無可奈何,她自己不在乎這種疏遠,隻覺得對不起飛坦,變成現在這樣,她難辭其咎。
因為初見時的深刻印象,賽璐璐開始時,對這個少年總是抱著一種扶貧幫弱般的憐惜,宛如碰到了一個受人欺負需要保護的小弟弟,而事事為他強出頭的姐姐一樣,一旦看到矮人們為難飛坦,她第一時間就會站出來為他辯駁說話、爭取利益。
賽璐璐其實並不想這樣總是吵架、針對,畢竟這解決不了問題,惹不起的話,躲就是了,可飛坦性格軟弱,碰上事隻會一味順從,矮人們又不懂得見好就收,賽璐璐急起來,話說的是一次比一次重,雙方之間的衝突也是一次比一次火爆。
矮人們都是炮仗脾氣一點就燃,賽璐璐也是個認定某事就寧折不彎的性子,就這樣,為飛坦,賽璐璐和矮人們是徹底杠上了,原來隻是少數矮人們看不慣無用的飛坦而有事沒事的嘲諷,因為賽璐璐的介入,矛盾升級了。
矮人本來就不喜歡外族插手他們內部事務,在他們看來,飛坦這個混血兒不思進取不說,居然還尋求人類的幫助,這簡直就是一種背叛,而賽璐璐的行為,更是一種粗□涉,那次的舞會事件,也雪上加霜地在矮人之間漸漸傳開了,這下子,針對他們的矮人越來越多。
隻不過,賽璐璐是女性,飛坦也身材瘦小,矮人們即使再不滿,這點高傲還是有的,決計做不出暴打他們一頓這種事來,隻能加倍找麻煩,惡性循環,事情越演越烈。
賽璐璐既著急這種情況,又不知道該怎麼改善,漸漸後悔自己之前不該意氣用事,隻顧口舌上的便宜,卻讓矮人們愈發惱恨飛坦,她還有其他係的課,在這個鍛造係所耗費的時間並不長,即使被孤立,也並不影響她的生活,可對飛坦來說,這裡卻是他學院生活的主要度過場所,她在的時候,兩人還能作伴,她不在的時候,飛坦又該多艱難啊。
想著就算不能修好,也不要像現在這樣劍拔弩張,賽璐璐強忍著憤懣,在之後的一次次找麻煩中,隻是維持著不言不語,直接拉人就走的消極對抗策略。
這種互相敵視的緊繃氣氛直到鍛造係的體能課逐漸逼近,才漸次被轉移、淡化開來,因為他們這次體能課的教學目標是弓箭技巧和躲避策略,而武技分院負責這次互幫互學的科係,恰恰是矮人們的常年宿敵——妖精一族占據壓倒性比例的弓箭係。
矮人和妖精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具體起源已不可考,歸納起來,大致就是妖精們覺得矮人粗俗低下,製作的工藝品也是毫無美感,還有臉以此為榮,簡直就應該被從大陸徹底驅逐出去,而矮人們痛恨妖精高傲瞧不起人,更是不滿他們得神眷顧,擁有優良的魔法天賦,卻不善加利用在完善手工藝製作上。
自神話時代種族大戰時,這兩族已是死磕不休,發展到現在,雖然矛盾已從台麵上轉到台麵下,不再有碰上就是不死不休這種情況,但見麵就眼紅,一言不合立刻大打出手還是頻頻發生。
如同冷水澆沸油,這體能課還沒上,鍛造係已是群情洶湧,導師們隻能每天無間斷地一遍又一遍重複規章紀律和學生守則,賽璐璐和飛坦每天聽著各種陳年舊聞,日子倒是好過了不少。
終於到了上課那天,一大早,導師們就集合了鍛造係所有的學生,賽璐璐混在人群中,看著周圍的矮人們,每個身後都背著一柄錘子,滿臉嚴肅,仿佛是趕赴戰場似地,腳步虎虎生風地踏著雄壯地步伐邁向了弓箭係的教學用地。
弓箭係和鍛造係在學院禁林的外圍,靠近武技分院的一個實習用森林前集合了,兩方人馬麵對麵一字排開,鴉雀無聲,隻用眼神互相比拚著,賽璐璐似乎都能聞到空氣中的火藥味,看到雙方之間這茲茲閃光的火花。
“這架勢不像是要上課,倒像是準備群毆似的。”
賽璐璐小聲嘀咕著。雙方人馬一照麵時,矮人們已經全部湧到了最前麵,隻剩下她們幾十個人類學生殿後,對麵的弓箭係,似乎也是同樣的情況,目光所及,前麵站著的全是妖精一族,人類都縮在了後方。
“要不要緊啊,不會真的打起來吧。”飛坦語氣很驚慌,一臉擔憂地縮在賽璐璐身邊。
“應該不會吧。”賽璐璐微微遲疑了一下,看了看飛坦,她安慰道:“我們到時找個人類教我們就沒問題了。”
“恩。”飛坦狂點頭。
“咳~”一臉苦逼地,一個人類導師從弓箭係那邊走了出來,站到兩方陣營中間,仿佛便秘般地開始了教學安排說明,每次碰上這種課,最痛苦的就是他們這些人類導師,隻能不辭辛苦地擔當起潤滑劑和緩衝劑甚至是救火大隊的職責。
鑒於弓箭係和鍛造係學生人數大致相等,一個弓箭係學生可以帶不超過兩個以上的鍛造係學生,先是教授如何使用弓箭,演示常用弓箭技巧,然後是森林追擊躲避實戰,為了防止種族矛盾而有人下黑手,實戰躲避時的箭隻並沒有箭頭,甚至還在前端包了一層軟布,賽璐璐聽說是曾經有妖精單是憑借著力量就以無箭頭的箭隻射殺過矮人,學院為了防止再出現類似情況,才又增加了一層緩衝裝置。
解說完畢,學生三三兩兩散開,矮人和妖精看似非常和平地,以極快地速度就分好了組彆,陸陸續續地向靶場移動了,讓本以為還會費番功夫折騰的賽璐璐訝異不已,不過看看周圍的人類同學也已經各自出擊搜尋目標了,賽璐璐也沒時間繼續磨蹭了,拉著飛坦就找起人來。
她快速打量著,他們挑人,弓箭係的也挑人,體能課互幫互學,雙方學生都要算分的,一方太糟糕,會連累另一方的成績,弓箭係的希望找些手腳靈敏的容易教,鍛造係的也希望找個耐心細致的,賽璐璐對自己的體能實在沒什麼信心,隻能寄望於找個厲害的了,這樣就算她表現差,也不至於太過影響對方的成績。
妖精直接被pass,剩下的人類中,她傾向於找個女性,她和飛坦都屬於身材瘦小型,力量應該都不會很大,女性弓箭手力氣小,就會更偏重於技巧,而且女人態度也總是比男人更溫柔耐心些。
賽璐璐看中了一個目標,正想去攀談,一個男性同胞直接殺了過去,奉承拍馬之後,對方巧笑倩兮地拉著那同學走了,賽璐璐呆了呆,隻得再尋找,又發現了一個目標,一個男同學以火箭般的速度出現在了對方身邊,舌粲蓮花後,兩人打打鬨鬨地嬉笑著離開了,賽璐璐無法,這次不管三七二十一,看到一個弓箭係的女同學,她立馬衝了上去,他們鍛造係的一個男同學後腳到達,賽璐璐和那個男同學同時提出了邀請,那個女同學在和她繞了兩三句後,一臉抱歉地將她給打發了。
賽璐璐再次呆滯了,等她發現四周幾乎都是男女組合後,她沉默了半晌,才自我解嘲道。“我太蠢了,同性總是相斥的,男女搭配乾活不累嘛。”
飛坦有些同情地望了望賽璐璐,他覺得還是男的更好,不過這時就不用往她傷口上撒鹽了,左看右看,飛坦忽然眼睛一亮,拉了拉賽璐璐,示意她看過去。
“露露,那裡有很多女的,我們去找一個吧。”
飛坦指的地方被樹給擋住了,算是視覺的死角,所以很難注意到那邊有人,隻不過從樹縫裡看見一些衣角和若隱若現的苗條體型。
“飛坦,你眼睛真利。”賽璐璐驚訝過後,笑道,他們這邊自由組合的都差不多了,剩下的人看著似乎都各種各樣不舒服,彆無選擇,賽璐璐隻能希望那邊有符合的人了。
兩人走過去一點,賽璐璐在遠處看到那些女孩背後背著的弓箭時,就失望了,和其他院係一樣,弓箭係也會在弓身頂端塗抹不同顏色來區分年級,眼前這3個女孩,沒有一個是一年級。
“她們都是學姐,我們走···”賽璐璐正想離開,視線瞟過被包圍在中間的人,忽然一頓。詫異道:“咦?居然是他?他還是弓箭係的?”
那如人偶般精致卻無表情的俊秀容顏,一把黑亮飄逸的長發,挺拔的身姿,無一不說明這人就是在魔法分院迎新會上有過一麵之緣的冰係學生,因為這人出現的方式太突兀,而她對他又有些似曾相似的熟悉感,所以賽璐璐記憶猶新。
飛坦對中間那人沒什麼感覺,但相比起另外三個女人,似乎又多出了一些模糊不清的眼熟感。
兩人這麼一停頓,那邊的對話就順風飄了過來。
“伊路米學弟,每次找你都是好辛苦的,你也太會躲了。”背對著他們的女生之一嬌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