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璐璐並沒回答,似乎也覺得沒必要回答。
而鬼婆,卻仿佛徹底忘了身邊的帕裡斯通和賽璐璐,隻是木愣愣地盯著眼前的‘自己’看。
她穿著大紅的襖子,脖頸掛著一串圓潤的長珍珠,臉上塗抹著胭脂,梳的油光水滑的黑色圓髻上插著金釵,顯得喜氣精神,這還是她剛進門沒多久時的小媳婦裝扮。
此時,年輕的她,正滿麵緊張又夾雜著難以掩飾的嫉妒,輕手輕腳地掀開一個食盒,然後,左右望了望,見四下無人,從衣襟裡拿出一個小瓷瓶,飛快將裡麵的粉末全數撒入了幾盤菜裡,又拿著筷子攪了攪,見表麵看不出端倪了,才收好瓷瓶,又快速蓋回食蓋。
這是····這一幕太眼熟了,鬼婆頓時渾身一震。
帕裡斯通笑吟吟側頭問鬼婆。
“以前的你這是在····下毒?給誰下?給這位鬼小弟弟嗎?”
他故意想要引起鬼婆對鬼弟弟的注意,可鬼婆雖然陰惻惻掃了他一眼,卻完全沒質疑他話裡提及的鬼小弟弟,眼神也壓根沒往鬼弟弟身上瞟過去一眼。
帕裡斯通聳肩歎氣,笑著問旁邊的鬼小弟弟。
“好吧,鬼婆這是真看不見你呢~,為什麼?”
鬼弟弟詭異陰森森笑著。
“···嘻嘻嘻····她有她的執念·····我有我的執念·····她的執念裡沒有我····我的執念裡卻有她······”
帕裡斯通笑著推測。
“哈哈,這意思是說鬼婆隻能看見她執念裡以為有的東西的意思嗎?”
他又裝作不經意地以調侃口吻試探了一句。
“那,鬼婆的執念,和你的執念,是並集關係還是子集關係啊?”
說完,他覺得可能這看著一副古董裝扮的鬼弟弟並不一定能理解這些數學概念,正想換個說法,卻聽鬼小弟弟忽然詭異地笑了笑。
“····嘻嘻嘻····我是絕對補集·····”
帕裡斯通心頭一凜,沒想到他居然真懂,但更重要的是他剛才話裡表達的意思,帕裡斯通眼神閃了閃,隨口嘴上笑了一句。
“鬼小弟弟很厲害啊~~”
然後,他垂眸深思了起來。
鬼婆已經夠厲害了,沒想到這麼厲害的鬼婆構建的執念居然還隻是鬼小弟弟的執念一部分,所以,為了通關這個場景,是不是光破解鬼婆的執念還不夠,還需要連這個鬼弟弟的執念一起破解才行?
帕裡斯通看了一眼小丫,她麵無表情,完全不知道她有何打算。
而在他思考的間隙,年輕的鬼婆張愛珍下完毒後,卻仿佛長出一口氣,她轉身快步走出了廚房,路上碰見了人,她麵上也沒露出一絲慌張,直到走到廊角,她才站住不動,然後,轉身,靜悄悄窺探著有年輕的丫鬟進了廚房,很快提著一個眼熟的食盒匆匆向著下人居住的西跨院走去。
張愛珍這才轉身走了,她慢慢走著,邊拿起手巾掩了掩嘴角,也掩去了一絲得意、舒心的笑容。
鬼婆看到這笑容,在那裡臉色陰沉地不知思索著什麼,仿佛一尊化石般就此凝固不動了。
沒多久,西跨院突然傳來尖叫聲和痛哭聲,鬼婆臉色更加陰沉猙獰了,她忽然森幽幽地轉頭,盯著賽璐璐語氣飄忽尖利地說。
“你以為我會救那小孽畜?~~~~~不,我不會救他的!~~~~~~既然你能帶我回過去~~~~~~那就帶我回我真正想回的時候~~~~~~~我的孩子還在的時候~~~~~~”
賽璐璐靜靜看著她,一揚手,奇怪的漩渦突兀湧現,但這次,鬼婆臉上卻是興奮激動的。
帕裡斯通跟著再次跨域了時間線,這次回神時,看見的是臉色慈愛,滿麵紅潤扶著肚子的張愛珍。
孕肚還未凸顯,可她已滿是為人母的喜悅,誰能想到她前不久才冷酷地毒死了另一個年幼的生命呢?
鬼小弟弟嘴角仿佛譏諷般陰氣森森笑了起來。
鬼婆卻是臉色緊張,就是此刻,她的第一個孩子,在她無緣無故不小心摔了一跤後,就沒了。
她盯緊了‘自己’的每一步,隨時隨地都打算衝過去作一個人肉墊子。
張愛珍似乎坐久了,打算起身活動活動,可才走了兩步,忽然,腳下一個趔趄,眼看就要摔倒,鬼婆立刻衝了過去。
她滿心滿眼都是即將摔倒的‘自己’,可靠過去,卻是一股深沉至極的怨恨鬼氣撲麵而來,那鬼氣洶湧無邊,彷如一個無底洞般,將鬼婆的鬼氣全數吹開,也毫不遲疑地拽著張愛珍的腳狠狠拉下,更重重撞擊了張愛珍的肚子。
“啊~~~~~”
張愛珍猛地摔倒,尖叫出聲,痛苦地渾身佝僂著抱緊了小腹,身下,一灘殷紅慢慢洇出。
鬼婆被吹地翻了個跟頭才爬了起來,她看著流產的‘自己’,死相猛然爆發,爛肉腐骨蛆蟲滿麵的臉上,一雙猩紅色的眼睛猙獰萬分,衝著空蕩蕩的房間尖利咆哮著。
“是誰?是誰?是誰害我孩兒?”
“是你們嗎?是你們乾的?~~~~~~~~~~”鬼婆甚至轉過頭,死死盯著賽璐璐和帕裡斯通不放。
她周身黑氣繚繞,陰風陣陣,那陣勢著實有點可怖,帕裡斯通正試圖說些什麼,好讓這鬼婆冷靜下來。
可賽璐璐卻是完全無視暴走的鬼婆,毫無動容地又是一揚手,再次跳躍了時間線。
鬼婆還保持著猙獰欲嗜人的死相,腦袋一暈後,就看到了‘自己’半倚在了一張床上,小腹微微隆起,拿著一碗藥似乎打算喝下。
鬼婆頓時目眥欲裂,她記得這一幕,喝完後,她那手足已成的女兒就被流了下來,從此以後再也不能生育。
她再次撲了上去,想要打翻藥碗,可洶湧的鬼氣再次冒出,在藥碗裡肆虐著,在張愛珍身邊徘徊著,可張愛珍卻是完全無知無覺。
隻是在鬼婆撲來時,那鬼氣猛然羅織成了漆黑的巨幕,瞬間裹挾住了鬼婆,黑幕裡,傳出了各式各樣的男孩聲音。
有嬰兒啼哭,也有稍大些的孩子笑聲,可這哭聲、這笑聲卻是充滿了濃濃的不懷好意和森森寒意。
鬼婆覺得自己還算龐大的鬼力在這個巨幕裡就像浮遊一般渺小,她甚至以為自己會被徹底吞噬。
片刻,黑幕褪去,鬼婆看見了喝空翻倒的藥碗,看見了聲嘶力竭哀哀痛呼著的‘自己’,她的身下又流出了不詳的殷紅血跡。
鬼婆怔怔地,忽然想起了當初怎麼審都審不出的投毒人,怎麼查都查不到的毒藥來源,她僵硬地慢慢轉身,猩紅色的眼珠留下了血淚,死死瞪著賽璐璐,一字一句問道。
“是鬼····是鬼害了我的孩子····是那個小孽畜····是那個小孽畜乾的對嗎····”
賽璐璐麵無表情,鬼婆卻仿佛得到了答案般,自顧自喃喃自語了起來。
“···是報應····這是報應·····”
鬼婆忽然衝著賽璐璐尖叫起來。
“帶我回去,帶我回最初時·······”
賽璐璐很給麵子地再次一揚手,鬼婆回神後,一回頭,就看見了張愛珍帶著嫉妒和緊張地將毒藥下在了飯菜裡,然後,關好食盒後,快步離開了廚房。
鬼婆愣了片刻後,立刻衝過去,將有毒的飯菜全部倒掉,又拿乾淨的碗碟重新裝了幾份菜肴,再次蓋好食盒。
很快,一個丫鬟推門進來,取走了食盒,向著西跨院而去。
鬼婆熟門熟路地出現在了西跨院,客堂小屋裡,一個黃臉枯瘦的女人正在打開那個食盒,她滿麵慈愛地招呼著自己的兒子吃飯。
“狗兒,來吃飯了。”
帕裡斯通站在門外,看了看那個黑黑瘦瘦還在流鼻涕的五六歲孩子一眼,又瞟了鬼弟弟一眼,笑問。
“這是生前的你?可不怎麼像啊,還是現在這皮膚白白淨淨的乾淨樣子好看些。”
“····嗬嗬·····”鬼弟弟陰森森一笑,沒否認也沒承認。
女人拿了小碗,舀起一勺就開始喂飯,黑瘦孩子吃的滿臉香甜。
鬼婆陰惻惻盯著那毫無顏色的女人和懷中留著鼻涕臟兮兮的孩子,片刻,卻是漠然移開了目光。
她的嫉妒,她的不滿,在陶家的子嗣傳承麵前,什麼都不是!
看著一口一口吃了無數口依舊好端端的孩子,鬼婆猛然感覺一陣輕鬆。
這樣,陶家的子嗣就有了吧,她不再是罪人了,不再是那個毒殺陶家唯一男嗣又沒留下半點骨血的陶家罪人了吧。
這毫無儘頭的鬼娶親也終於可以結束了。
老爺,我有臉來見你了。
鬼婆的執念在緩緩消散,她嘴角泛起了一個恍惚朦朧的笑容,連帶著凝實的鬼軀也在慢慢朦朧消散。
“這就徹底結束了?我們可以脫離這個場景了?”
帕裡斯通看著仿佛終於解脫的鬼婆,卻是有些懷疑地看向了小丫和鬼弟弟,他可不覺得事情能如此簡單就結束。
然後,他心頭一凜地發現,鬼弟弟果然正噙著一抹說不出的帶著嘲諷的陰惻惻笑容。
“啊~~~~~~~~”
一聲尖叫,伴隨著淒厲的哭聲,讓帕裡斯通頓時回頭望去,也震醒了毫無牽掛隻等徹底散去的鬼婆。
黃臉女人抱著懷中的黑瘦孩子哭得傷心欲絕。
那孩子,渾身癱軟,雙眼緊閉,口吐白沫,看著呼吸全無,胸口也不見一絲起伏。
鬼婆徹底懵了。
“怎麼回事?我不是調換了有毒飯菜?為什麼?”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執念忽然再次濃厚。
“過去果然是不能改變的,你騙我!!!!!”
她滿腔憎惡地衝著賽璐璐咆哮,尖利發黑的指甲猛然朝著她的麵門抓了上來。
賽璐璐麵不改色,眼睛都沒眨一下。
“過去可以改變,你也確實改變了,但隻能改變你知道的過去,可惜了,你改變的隻是你以為重要其實卻無關緊要的部分。”
鬼婆當然是聽不進去的,隻是賽璐璐一個揚手,他們眼前的景象就變了。
鬼婆看見剛才那個丫鬟提著食盒進了西跨院,這是張愛珍和鬼婆都看見過的情景,之後,無非就是丫鬟將食盒送到了黃臉女人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