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金紅的餘暉漸漸稀釋,一縷泛著暗紫的色調緊追著浮現,昏黃慘淡的光芒灑落校園,讓沐浴其間的景物、人物都呈現出一種油畫般的朦朧質感,看似寫實,實則失真。
賽璐璐解決了晚餐,從食堂出來後,腳步一轉,就慣性地向著一個地方走去,繞過擋在路中間的教師宿舍樓,賽璐璐看著眼前不算高、種滿了各種雜木的土丘,腳步猛地停下,一股訝異、恍然大悟混著理所當然猛然躍上心頭。
理所當然,是因為這是她每日晚餐後的固定行程,晚自習前的半小時裡,她都會在這片安靜的雜木林裡度過,這裡沒人打攪,她可以放空思維,什麼都不想地隻是放鬆待一會。
但訝異,卻也是真實存在,去掉習以為常的記憶濾鏡,以一種全新的旁觀者眼光看待,眼前這土丘,絕對是個風水大凶之地,長久必該出怪事才對,也不知道懦弱人格怎麼能夠每天一個人待在這地方不覺得有異的?
首先這土丘形狀就有問題,長的太像一個墳包,聯係到前麵的花壇香爐,兩短一長的桑樹供香,五棟教學樓、宿舍樓組成的尖頂墓碑,配合這土丘,賽璐璐恍然大悟,一個標準墳地的所有要素不就全部齊了?如果再把柳樹林蔭道當做是神道,這還算是個規格挺高的大墓配置。
自然巧合形成這種格局的可能性驟然就降低到了幾乎為零,等賽璐璐在土丘上轉了一圈,已經百分百可以肯定這種邪門的風水局必然是人為了。
放眼望去,整個土丘種的全是容易招鬼的陰木,有楊樹、柳樹、槐樹、榆樹、桑樹、枇杷樹、鬆柏、楝樹,樹木品種很多,但也正因為品種多,所以,要是非人為,隻是隨意栽種,恰好能全部種成陰木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
而且雖是人工栽種,卻種的異常雜亂,樹木之間間距都不大,茂盛的枝葉互相覆蓋遮擋,導致這裡光線異常幽暗,大正午都可能光線不足,更彆說黃昏的此時了,走在其間,隻覺得陰氣森森的。
至於懦弱人格中意的安靜,那也要打個引號,要知道,枇杷和桑樹都是結果的,果子向來是鳥類最愛,可這裡,儘管桑樹、枇杷果子掛滿枝頭,卻無鳥雀來啄食,林間地麵也無蟲蟻悉索之聲,這顯然不符合自然規律。
望著這片寫作安靜讀作死寂的雜木林,賽璐璐再次對自己記憶中的日常產生了深切的懷疑,她的那個懦弱人格,似乎對這個學校的認知有著不小的偏差,甚至是錯誤?
站在土丘頂,賽璐璐向前眺望,土丘比前麵的教師宿舍樓還矮一點,這棟樓又擋在了土丘正前方,看不見學校裡的主乾道,所以,從這裡看出去的視野並不好,即使能看見一些人在路上走著,也都是不知從何而來、又往何處而去的。
沒有風景,這個土丘也讓賽璐璐感覺很不好,即使有記憶濾鏡加持,依舊讓她沒了繼續停留的想法,下了土丘,賽璐璐打算在校園各處再走走,或許能看出一些記憶裡沒看出的東西。
四處晃了一圈,還真被賽璐璐看出了一些往常不覺得奇怪、現在細思卻並不合理之處,首先就是第一個路過的教師宿舍樓,門口,絡繹不絕有人走出,她溜達的這麼幾分鐘,宿舍樓裡走出來的人前前後後加起來已經有五十幾人了,方向都是朝著教學樓而去的。
可她分明記得,他們學校一向缺老師,最鼎盛時,教職工人數也才一百出頭,大多數時期都隻有七八十人的編製,這些人裡,大部分還都是蚊燈鎮本地人,並不會住校,常年住校的老師有個十幾人都算多了。
那這些人都是哪裡冒出來的?而且,也不是她熟悉的老師們,雖然,這些人賽璐璐看著都有種眼熟之感,就是雖然不認識但好像哪裡見過的模糊印象,可要是仔細去回想這熟悉源頭,卻又是一片空白。
賽璐璐不再依賴那不靠譜的記憶,隻是單純觀察起這些人來,這麼一看,倒真的被她發現幾個熟麵孔,不再是那種模糊的熟悉,而是明確知道這人來自哪裡的熟悉。
有一個,是她在學校布告欄裡看見過的優秀教師,記得是姓張吧,還有幾個,卻是昨天一瞥而過見過的夜校生。
難道這些眼熟麵孔都是學校的夜校生不成?不過,學校有招夜校生住宿嗎?賽璐璐挖掘了一下記憶,卻發現對此並沒有印象,不過,學生除了學習,對學校其他事情不了解也是可能的,但那位姓張的老師,卻是學校的優秀教師,她怎麼也忘記了呢?
賽璐璐回想了一下張老師的先進事跡後,頓時心頭錯愕,這個張老師是在77年獲獎,第二年就從學校離職了,而她記憶裡,現在卻是82年的初夏,這時候,根本不該有張老師的存在才對!
賽璐璐看著教師宿舍樓,裡麵依舊有人在陸續出來,有幾張臉,似乎也曾在優秀教師表彰欄裡見過,雖然記不齊全,但有幾位老師明顯也不該在82年這個時間點出現才對。
賽璐璐心頭思索著,向前走去,有了疑慮,她再次看兩棟學生宿舍樓的眼光也充滿了審視,然後,果然發覺,這出來的人數其實也有問題,人太多了,根本不該有這麼多才對。
蚊燈中學雖然是個初高中一貫製中學,但蚊燈鎮方圓幾百裡都屬於落後貧困偏遠山區,屬於農村中的農村,這地方,能送孩子上到小學讀完都已經屬於爹媽有良心了,更彆說上初中,甚至繼續讀高中了。
她的記憶裡,她們學校全部學生加起來應該才隻有500人左右,可她昨天晚自習時數過,他們班就有48人,其他班級人數應該也是差不多,至少從她昨天路過其他教室時看見的情況來說是這樣。
那麼,問題來了,一個班48人,他們這個年級一共5個班級,那整個年級就有240人左右,這就占了全校人數的快一半了,可這怎麼可能?初中剩下2個年級,高中3個年級還比不過他們一個年級的人數多?這完全不符合正態分布。
可偏偏,早上全校出早操時,她印象中,操場上的人數的確不到大幾百的程度,五百算是個比較實際的數字。
賽璐璐努力回想白天上課時教室內人數,卻發覺雖然記憶很清晰,可這人頭好像怎麼都數不清楚,而且學生分布和晚自習時並沒什麼區彆,她的位置也沒變過,還是第二列正數第三排,坐在她周圍的同學也和晚上一樣沒什麼變化,並沒有多出或是少掉幾個人,如果硬要說哪裡不一樣,也隻有晚上似乎感覺教室很小,白天時,教室卻好像挺大?
賽璐璐一邊思考著,一邊走過了柳樹林蔭道,遠遠地,已經又能看見校門了,大門和小門都緊閉著,賽璐璐站了好一會兒,直到六點晚自習開始,也是夜校上課時間時,依舊不見有人從校外進來。
所以,她們學校的夜校生其實不是她以為的是校外社會人士晚上來學校上課,而是本來就是學校裡的人?可這些人,白天又在哪裡呢?出去上班了嗎?是她白天沒留意到?
賽璐璐走回了教學樓,先是再次觀察了布告欄裡的照片,找到了更多熟悉的麵孔,不隻有老師的,也有學生的,這些學生依舊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仿佛覺得他們就是這裡的學生,可要說是哪個年級、哪個班級的,又毫無一絲印象。
賽璐璐帶著滿腹的思惑,進了中二五班,但她這麼一溜達,今天晚自習又遲到了。
這次,王老師沒有向昨天那樣輕描淡寫放過她,而是大怒,在班上逮著她狗血噴頭罵了足足好幾分鐘,賽璐璐合理懷疑他是為了下午自己反抗他的事情而在公報私仇。
班上同學或微有憐憫、或事不關己、或幸災樂禍看著她被罵,她的舍友們更是一副你也有今天的大快人心表情。
看著這一張張臉,無動於衷漠然聽著的賽璐璐忽然就覺得有一股熱流湧上了眼眶,又強自壓下,接著,一種嚴重被傷害的痛苦感油然而生,賽璐璐隻覺得這幫子同學都在看她出醜,看她笑話!
她內心全是深深的無助和委屈,仿佛全世界都背叛了她,全世界都在和她做對一樣,她的遭遇不會有人理解,沒人能幫她,也沒人會幫她,她一個人是如此的孤立無援!
意識到這種心境,賽璐璐再次反思,懦弱人格這個反應未免有點太脆弱、太敏感了吧,過度解讀他人的眼光和意思,偏偏還愛鑽牛角尖,明明自身什麼都沒做,就直接一杆子打死了所有人,直接斷絕了向外求援的路?
就這種處世態度和想法,難怪王老師找上懦弱人格了,柿子挑軟的捏,不捏你捏誰呢?天救自救之人,自己不敢反抗,連求救都放棄,這真的想不悲劇都難。
似乎被賽璐璐這種冷血的態度激怒了,下一刻,賽璐璐隻覺得頭腦一陣恍惚,等意識再次清醒時,她居然站在了一個安靜的走廊裡,不像是教學樓走廊,倒像是宿舍樓的走廊。
發生了什麼事?賽璐璐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回想了一下,卻驚訝地發現,反抗王老師又在晚自習被王老師痛罵這件事居然已經是一個月前發生的事了,所以,這是懦弱人格那時突然取代她上線了?她被迫沉睡了一個月?那現在怎麼又放她出來了?
賽璐璐連忙回顧這一個月來的記憶,反抗王老師的第二天,王老師還真的在全校早操時將她叫上領操台,當著全校師生的麵通報批評了她,給她記了大過,理由是不尊重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