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倒了第二碗。
“第二杯,敬爹娘、叔嬸與兄長。
“第三杯,敬黑虎軍的弟兄。”
待將第三碗酒倒在地上後,他才慢慢的回到了石桌旁,坐到了鳳瑾的對麵。
一手扶著壇底,一手抓著壇沿,微微一傾,桌上的兩個粗瓷碗就溢滿了酒水。
他將酒壇子放好,抬頭看著鳳瑾。
“陛下可能是忘了,今天是我顧家人的忌日。”
他說的很籠統,很不祥,但他又說得很真實。
七年前,越國來勢洶洶,一路上如有神助,勢如劈竹,不到三個月,就占領了滁州、潁州、西州、覃州,西北六州僅剩涼州、寒州尚未陷落。
顧家老少全體披甲上陣,各自領兵,在六州與越人周旋,奈何蒼天無眼,顧家所做的排兵布陣等被敵人一眼看破,西北六州完全陷落。
顧家的顧濤、顧衡等老年一輩,顧青雲、顧南雁等青年一輩,顧朔、顧子義等少年一輩,接連戰死,僅剩不曾上戰場的顧長風一人幸存。
那一次,他最真切的感受到了戰爭的殘酷,並非像父兄離開時所說的‘不要擔心,過段時間我們就會回來’那麼輕鬆,他們每一次上戰場,都做好了一去不返的準備。
他拂柩而歸,將顧家人葬在祖墳的日子是大年初五,因此每年除夕後的第五天,都成了顧家十餘口人的忌日。
這讓顧長風再也沒辦法心安理得的過新年,再者,親人儘逝去,他也找不到人團圓。
說是請鳳瑾喝酒,他卻一碗一碗的往自己嘴裡灌,一點兒與鳳瑾對飲的傾向都沒有。
鳳瑾有些無奈,也有些擔心,便輕聲勸道:
“喂,你少喝點兒。
“你要是喝醉了,朕可不會管你。”
顧長風完全聽不進去,飲完酒便摔了碗,抱著酒壇發泄似的往嘴裡灌去。
烈酒從壇口裡傾倒出來,潑得他衣衫儘濕,那酒,隻有極少一部分進入了他的口中。
鳳瑾輕歎的搖了搖頭,他哪是喝的酒,分明是喝的愁!
酒被倒得一乾二淨後,他將酒壇重重的拍在了石桌上,臉上帶著醉意,眸子有些泛紅。
“鳳瑾,你讓我失望了。”
他在笑,無聲的苦笑,到自嘲的輕笑,最後是猖狂到令人心酸的大笑。
崖邊的風很烈,卻不及酒烈,他的笑聲完全將風聲壓過。
“你沒有成為千古一帝,你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暴君。
“你沒能護住你身邊的人,沒能護住你的子民,你隻能蜷縮在你那狹小的長極宮裡,任由彆人胡作非為!”
“你知道些什麼?”
鳳瑾放於石桌上的拳頭死死攥緊,壓著心頭沉悶,嚴肅的逼問著顧長風。
顧長風笑得不停的咳嗽,久經風霜卻仍舊銳氣逼人的眉眼,染上了濃濃的自嘲。
“我覺得你很可憐,我很可憐,全天下的人都很可憐,我們隻是彆人的棋子。
“鳳瑾,城中的災民是我放進來的,如何,你可要治我個謀逆之罪?”
顧長風越說越激動,越說越口不擇言。
這讓人猜不出究竟是酒意作祟,還是他內心真實的想法。
鳳瑾的心像是壓了座大山,她靜靜的凝視著對麵發借著不知真假的醉意,撒著酒瘋的人,斂了下眸子,情緒格外低落的歎道:
“就算不是你,還會有彆人。
“顧長風,朕會是那個執棋的人,所有的陰謀詭計,朕都會一步步化解,直到所有的真相都大白於天下。”
顧長風的笑聲漸息,他摸上了另一壇酒,倒在碗裡,默默無聲的飲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