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下,荷塘邊,涼亭裡。
一盞燈籠。
兩個老人。
一壺茶。
一壺茶已喝清。
夏國公夏莫愁一捋長須,抬眼看向了對麵的那個老人。
這個老人穿著一身漆黑的長袍,戴著一頂漆黑的鬥篷,卻沒有用黑巾蒙麵!
他,是寧國大儒花滿庭!
“老夫一直以為奚帷還活著,真沒有想到他竟然早已過世。”
夏莫愁拎起了一個白玉酒壺,斟了兩杯酒,想了想,將這兩杯酒灑在了地上。
“墉國還存在的時候……差不多四十年前了吧,”
夏莫愁又斟了兩杯酒,遞了一杯給花滿庭,“那時候我和他也都才十六七歲,正是少年時候。”
“他隨墉國皇家學院的學子們來吳國參加過三次中秋文會,我與他也就是在那時候相識,卻並不是因為詩詞,而是在青樓爭奪一個女子。”
夏莫愁搖頭自嘲一笑:“都年輕氣盛,於是打了一架,彼此武藝相當,結果打到最後握手言和,一起喝酒。”
“也就是這樣,我們成為了朋友。”
“那時候,他就有著極為遠大的理想。”
“他的書讀得很好,但在詩詞上卻並不怎樣。他說,他讀書不是為了寫出錦繡文章,而是為了給墉國甚至給這世界的所有國家,找到一條不一樣的路。”
“我們秉燭夜談,他說了許多令我震耳發聵之言。”
“比如千年的大離帝國,它如此強盛,可為什麼會分崩離析從內部垮掉。”
“也比如他說大離帝國的曆代皇帝……足足五十三個皇帝,在各自的統治時期有一個有意思的現象。”
花滿庭端著酒杯抬眼看向了夏莫愁,“什麼現象?”
夏莫愁咧嘴一笑:“他說,那些個勤政的皇帝,都在史書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看似建立了一個個的太平盛世,可偏偏這所謂盛世時期的老百姓的日子,過得卻是最苦的。”
“反倒是那些啥也不想管的皇帝,懶政的皇帝,百姓們的日子反而過得更好一些。”
花滿庭一驚,夏莫愁那雙白眉一揚,“老兄,是不是覺得這很沒道理?”
“我有很長一段時間覺得奚帷這番話沒有道理,可當我仔細的去看過那一段的史書……野史看的更多一些,我忽然發現他說的是對的!”
“勤政的皇帝都有幾個相似的毛病!”
“極為重視自己的名聲,總想著能管住所有的大臣所有的百姓!”
“總希望所有的人都按照他的思路去走,絕不希望有人發出彆的聲音,或者做出逾越了規矩之事!”
“也就是說,那些自詡為勤政的皇帝,他們都喜歡給彆人畫一個框,出框者為異己,必殺之!”
“他們為了讓自己在史書上的名聲更好一些,還喜歡打仗!”
“我承認大離帝國的幾次領土擴張,皆是那幾個最為有名的皇帝禦駕親征去打下來的。”
“疆域倒是大了許多,但每一次的出征,對於百姓而言,卻仿若一場寒冬!”
“在他們治下,稅賦是最高的,國庫,卻是最空虛的。”
“反觀那些懶散的皇帝,老百姓反而得到了休養生息,朝中反而誕生了許多名垂青史的能臣名將!”
頓了頓,夏莫愁也舉起了酒杯,和花滿庭喝了一杯酒。
“奚帷說,這就叫無為而治……並不是不治,而是這樣的皇帝,沒有去指手畫腳,也沒有去給大臣們定下條條框框。”
“大臣們的治國理政的思想沒有受到約束,反而天馬行空。”
“各種稅賦的減少,百姓們過的更輕鬆,反而促成了商業的繁榮。”
夏莫愁抬頭望月,悠悠一歎,“他說……這就是自由的思想所開出的自由的花!”
“他說,那就是他所想要的美好國度。”
“吳國,恐怕又會出現一個勤政的皇帝,可我已經老了,我原本以為李辰安能將寧國帶入那自由之境……”
“哎,卻沒料到他英年早逝。”
“我已不過問世事許多年,老兄說的那件事……”
花滿庭忽的打斷了他的話,低聲說了一句:“那如果李辰安沒死呢?”
夏莫愁一驚,看向了花滿庭,“……若如此,老夫就是吳國的第一個奚帷!”
花滿庭微微一笑,起身,“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