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戰庭沒說話。
蕭杏花有些尷尬,借著手中的蟒袍掩飾著心思,笑著嗔怪道:“傻愣在那裡做什麼,還不趕緊穿上。”
“嗯。”他伸出手,就著她的姿勢,讓她幫自己穿上了蟒袍。
這蟒袍是禦賜的,上麵繡著四趾蟒,隻比皇家的龍少了一個腳趾頭而已。
這已經是位極人臣了。
蕭杏花沒看蕭戰庭,一邊幫蕭戰庭穿著蟒袍,一邊盯著上麵的鏽蟒。
蕭戰庭任憑她擺弄著自己的衣袍,卻低下頭來看她。
她麵上眼裡依然帶著笑,看不出任何異樣,可是蕭戰庭就是知道,她一下子沒了之前的興致。
或許是因為她瞞了自己什麼。
蕭戰庭有些無奈。
其實他已經說過,無論什麼事,都沒關係的,去做過下九流的修腳女又如何,她依然是他的杏花兒。
隻是她總是不記得,或許也還是不相信他。
不過想想,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她不想讓自己知道的事,他就假裝不知道好了。
蕭戰庭一臉平靜地握住了蕭杏花的手,仿佛沒有察覺到她的些許失落,淡聲道:“走吧,外麵車馬早已經備好了,兒女們也等著呢。”
“嗯,好。”蕭杏花笑得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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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杏花陪著蕭戰庭走出房間,幾個兒女都在了。兩個兒子如今穿著錦袍,雙肩清寬,腰板挺得筆直,看著再不是往日走街串巷的模樣。也或者是最近這些日子跟著他們爹練武的緣故吧,竟看著添了許多威風。
兩個兒子旁邊的媳婦呢,都是一樣的頭麵,外人瞧著就知道這是妯娌。隻是同樣的頭麵打扮在秀梅身上,看著清秀文雅,到了夢巧那兒就憑空變了模樣,十分端莊大氣。
再看自己女兒佩珩,嬌滴滴的小姑娘,十五歲,正是最好的年紀,這些日子嬤嬤悉心調理,好湯水養著,那皮膚嬌嫩嫩的像豆腐,穿著綾羅,戴上珠翠,抿著唇兒笑盈盈站在那裡,活脫脫一個大家閨秀,比她之前伺候過的富人家女兒還貴氣呢!
蕭杏花看到這一眾兒女媳婦,自是十分滿意,當下原本心裡的那點失落頓時煙消雲散了。
兒子媳婦女兒都齊刷刷上前拜見了,一行人等坐了軟轎前去大門外換乘馬車。
蕭戰庭帶著兩個兒子騎馬,蕭杏花和媳婦女兒坐轎子。
坐在轎子裡的蕭杏花撩起轎簾兒往外看,入眼的自然是一派錦繡繁華。路旁不知道多少行人紛紛駐足,也有的竊竊私語,一臉豔羨。
蕭杏花從簾縫裡望著這街旁人們,一張張的麵龐,忽然覺得那些人正是過去的自己。
曾經的她,站在街頭,翹首看那些騎馬坐轎的貴人路過,四人抬的大轎子,前後擁簇的人群,看著氣派極了。那個時候的蕭杏花也會對自家兒子隨口說一句,看到沒,你們天天念著說要牛車,人家貴人騎馬坐轎,根本不做牛車的。
她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坐在轎子裡看著外麵,成為曾經她豔羨過的那個貴人,讓和她以前一般的行人豔羨。
人這一輩子啊,你永遠想不到後麵有什麼際遇等著自己呢。
更沒想到,曾經張嘴就被她念叨死鬼的男人,竟然成了人上人。
蕭杏花將額頭抵靠在轎壁上,感慨不已。
正感慨著,她卻仿佛聽到人群中一個聲響,隱約喊著她的名字,那聲音中透著幾分熟悉。
一個激靈,忙悄悄地往外麵看過去。
外麵有趕路的也有行腳的,更有叫賣的,一張張臉,並尋不著她以為的那人。
心裡有些失落,又有些慶幸。
慶幸過後,又不免慚愧自責。
若真是他,既然來了,總該見見。
當初在白灣子縣,他不知道幫了自己多少呢,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結果後來自己和蕭戰庭相認,那晚想偷偷過去和他說句話兒,誰知道到了他家,竟被告知他被縣太爺連夜派出老遠出公差去了。
以至於臨走前,都沒能見上一麵呢。
正想著呢,身邊的佩珩卻忽然道:“娘,你瞧,那不是羅六叔嗎?”
蕭杏花一怔,隨即轉頭看過去,簾子掀開時,恰看到那邊酒樓底下,在一眾人中,有個男子正翹首看向這邊。
四目相對間,她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兩個人隔著這麼多人,誰也不曾開口。
其實轎子在穩健地前行,羅六所在之處又是人潮湧動,是以這四目相對,隻是一彈指的功夫而已。
待到蕭杏花反應過來,再想看過去,茫茫人海中,卻是再尋不到那人蹤跡。
“娘,真的是羅六叔呢!”佩珩分外驚喜。
羅六叔人是極好的,總是給她帶些瓜果布料過來。
她知道羅六叔是好人,也真心對娘好。
要不是忽然認了一個爹,怕是羅六叔選好了宅院,他們一大家子全都搬過去了。
“看花眼了吧。”蕭杏花沒笑,隨口這麼說道。
“娘,我沒看錯,真的是羅六叔,他剛才還看你呢!他是不是來燕京城找咱們啊!當時家裡出了這事,羅六叔正好派出去辦案子,咱們都沒來得及和他告彆,他一定擔心著咱們呢。”
“閉嘴。”蕭杏花繃著臉,忽然這麼道。
“娘?”佩珩沒想到娘忽然對自己這麼凶,詫異地看向自己娘。
“記住,你剛看錯了,那不是你羅六叔,你羅六叔在白灣子縣呢,怎麼會來咱燕京城。”
“好……”佩珩見娘這麼說,也就低下頭,溫溫順順地道:“是,娘,我記住了,那不是我羅六叔,我羅六叔在白灣子縣辦案子呢,不會過來這邊。”
蕭杏花剛才對女兒凶,其實有些歉疚,不過想想羅六的事,又覺得心亂如麻,便乾脆抿著唇兒不言語了。
蕭戰庭那人,若是知道羅六的事,還不知道怎麼想的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現下隻能先不認了。
回頭找個時間,看看怎麼見羅六一麵,好歹……好歹把這些年的事都掰清楚了吧。
而就在蕭杏花在那裡兀自傷神的時候,騎在大馬上的蕭戰庭正擰眉沉思。
剛才的那一幕,自然全都落入了他的眼中。
他也約莫知道,那個在人群中張望著自己妻子的男人,叫羅六。
那個升職了都頭,積攢了銀子,滿心以為盤下個臨街大宅子,把蕭杏花娶進門,再給兩個兒子開個小生藥鋪子,從此後一家人過上好日子。
這個男人把一切都盤算的這麼周到,可是他卻忘記了一件事。
女人,不是他的,兒子媳婦女兒,那也不是他的。
自己機緣巧合路過白灣子縣,認下了自己的妻兒,於是這一切,都注定和這個叫羅六的男人再無瓜葛了。
那是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兒子媳婦女兒。
蕭戰庭攥著韁繩的手青筋微微凸起,咬牙想著,便是杏花兒心裡還惦記著那羅六,那又如何,他是最明白杏花兒的性子了,守著這潑天富貴,她是絕對不會回頭去找那羅六的。
想到這裡,他原本應該寬慰幾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有一根不大不小的刺兒,插到了他的心口,一呼一吸間,便是隱約的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