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當然理解花滿樓的心神不寧,但是同樣的,他也有點不太放心花滿樓這個時候獨處,他跟過來鬨也是因為花老爺走的時候衝他使了好幾個眼色。
傅回鶴本來是不想見與離斷齋無關之人的,但看到花滿樓略帶為難的麵色,傅回鶴抿了抿唇,周遭白色的霧氣逐漸濃鬱起來,包裹住了站在原地的花滿樓,也遮擋住了陸小鳳的視線。
白霧散去,素衣白發的男人站在花滿樓身側,抬起手碰了下花滿樓的手背,低聲道:“你就說皆我所為便是。”
見到憑空出現的人,陸小鳳的眸子瞠大,瞳孔震顫。
花滿樓其實之前就隱隱感覺到傅回鶴的性子十分獨,他對“人類”似乎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排斥,但要說厭惡倒也並沒有,所以在方才明明可以開口說是友人相助,花滿樓卻選擇了沉默不言,瞞下了傅回鶴的存在。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道:“沒關係的,其實我並非隻是因為這個……”
陸小鳳這時候都要好奇死了,心裡就像是幾百隻螞蟻抓著撓。
但他看了看花滿樓麵上有些勉強的笑容,又看了看身周氣場不似普通,從出現開始就沒朝他這邊施舍哪怕一個眼神的白發男人,想了想,十分識趣地離開了院子。
直覺告訴陸小鳳,這個時候的花滿樓,比起他這個摯友,好像更需要另一個人。
在外麵守著的花五哥見陸小鳳就這麼出來了,當即快步上前:“陸小鳳!七童怎麼樣了?”
說著便伸長脖子朝院子裡麵看。
“發生這種事,七童一個人待著又要鑽牛角尖了!不行,我放心不下,我得去看看!”
花五哥心裡掛念著弟弟,當即就想進去瞅兩眼,卻被陸小鳳硬生生架著從院子前麵拽走了。
“花兄真的沒事!對了花五哥,商隊之前打探消息欠我的酒,我可還記著呢……”
……
院子裡,聽著院門外的聲音逐漸遠去,花滿樓臉上的笑意漸暖:“那是我的五哥。小時候,我總是跟在他和六哥身後麵跑,就像個小尾巴。”
“後來五哥六哥接管了家裡的商道,便不那麼常回家了。”
但是送到他臨安府小樓的各色珍奇玩意兒和每月一封厚厚的信,卻從來沒有遲到缺席過。
傅回鶴雖然聽不到種子的心聲,但做生意這麼久了,他看人類的眼光倒是練的十分毒辣。
他緩緩呼出一口白霧,淡淡道:“花家很好。”
“……嗯。”
花滿樓的手指又開始習慣性地摩挲手腕上的種子。
“……之前的那個人,就是曾經刺傷我的眼睛,將我變成一個瞎子的仇人。”
“我想過無數次,如果真的找到了他,見到了他,我一定會讓他……血債血償。”
血債血償這四個字從花滿樓口中說出的時候,平白帶了一絲違和感。
但傅回鶴並不意外。
花滿樓的確是個真正性情溫良的人,但他卻絕不是那種沒有原則的爛好人。
“那為什麼不殺他?”傅回鶴道,“亦或者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才是血債血償。”
花滿樓這次想了很久,而後輕聲道:“他刺瞎我的時候,曾經說,讓我永遠記住他的臉,因為那將是我見過的最後一張臉,也會是我最難忘的臉。”
花滿樓從未同他人說過這些事,有些事,對全心全意擔憂他的、最親近的家人便更難說出口。
可是現在,花滿樓忽然有一種想要訴之於口的衝動,一種,想要奔跑出曾經的陰霾的衝動。
“我隻是忽然發覺,那的確是我見過的最後一張臉,猙獰、貪婪,令人作嘔……但,卻不是我最難忘的臉。”
花滿樓的神情帶著懷念與溫暖,院中灼灼的桃花被春風搖落花瓣,飄蕩著過來落在花滿樓的手背上。
“我最難忘的是我爹娘兄長的臉,每一天,我都會在腦海中為他們加上歲月的痕跡,或許我想象中的小老頭的模樣,就是阿爹如今的麵容。”
“還有我自幼長大的花家堡,我還記得我院子裡的桃樹和阿爹阿娘院中的榕樹,我四歲的時候還被三哥帶著爬樹差點摔下來過……”
花滿樓輕笑,抬起手讓風帶走短暫停留在手背上的桃花花瓣。
“我隻是忽然發現,世間有這麼多美好的需要記住的東西,我又為何要去記得那麼一張猙獰難看的麵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