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老兄現在在社中的聲望,隻要溫習下一下時文,今科必定高中。”他笑著說道,張岱知道趙引弓這秀才來得不正――平日裡言談就感覺得出,這位趙老爺雖然學識淵博,但是四書五經上卻稀鬆的很。
“小弟正是弄不來時文……”
張岱笑了笑,壓低了聲音說道:“即是我輩中人,何需這騙人的玩意?隻要文理通順就是了!”
趙引弓對複社操縱科舉的事情早有所聞――這在江南士林中幾乎是公開的秘密。複社自從金陵大會之後聲勢浩大,特彆是東林派各級官員的加意扶持,使得加入複社成為科舉的一條終南捷徑。到張溥去世前複社聲勢最為顯赫的時候,不但可以確定誰人可中,連名次都能事先安排。
明末許多以氣節著稱的清流,在這方麵卻是毫不顧忌,連文震孟這樣素來以正直著稱,連皇帝都十分敬重的講官,大學士都曾經接受過張溥等人的請托,暗中安排複社士子的名次――很顯然,趙引弓認為東林這批清流之所以願意如此,首先還是受到了“爭權”思維的影響。
朝堂之上,僅僅有氣節是不能立足的,不要說自己的政綱貫徹實施,就是自保都很困難。東林和複社從天啟年間激烈的黨爭之中已經看清了這點,要刷新朝政,首先要朝廷和地方上有足夠多得“自己人”。而操縱科舉是最容易達到這一目的的。複社的主要成員是士子,就科舉文章來說要達到科舉合格的標準是不難辦到的。
趙引弓心中一動,他對自己的秀才功名早就有些不滿了――應酬起來總覺得有點低人一等,特彆是那些舉人和在鄉的進士,雖然對他很是客氣,但是一聽說他隻是個“青衫”,未免就有看輕的意思露出來。
不過,這事情大約也是要花銀子的,而且趙引弓還沒加入複社,從工作的角度來看,他加入複社也不合適。
趙引弓道:“小弟還不是複社的一員呢……”
張岱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他知道趙引弓的“真才實學”,要真入社恐怕“二張”是不能答應的――那真要鬨出笑話來了。
不過他眼睛一亮,又說道:“不礙事,趙兄可以為社友嘛。”他瀟灑的把扇子一合,“你這個社友如今也是名動江南了,讓天如幫忙更上層樓也沒什麼不妥當的。”
二人說說談談,一帆風順的到了太倉。
太倉是直隸州,是弘治年間從昆山、嘉定、常熟三縣分出地方新設的。太倉地處長江邊,地多沙土,地勢又相對高亢,所以多半種棉花。
從清代開始,太倉就是相當富裕的地方,就算是三年困難時期,當地的不少農民也有商品糧吃――靠得就是棉花。但是在明末,奇葩的財政體係使得這個棉花產地變得窮困不堪,原因是此地產糧極少,每年的稅賦卻又要用糧食來繳納,當地百姓不得不賣棉之後購買外地糧食來繳糧賦。如果外地糧食便宜,負擔還不算重,一旦外來糧食價格騰貴,負擔就變得極其沉重。
這二年江南的棉紡織業很是蕭條,連帶著太倉的棉花種植業也受了很大的打擊。沿途的村莊都顯得很是蕭條。
船到張溥家的河埠頭。房屋很新,並非老宅。門前的進士及第的旗杆還是新立的,油漆碩新,透著股喜氣。
趙引弓知道張溥雖然出身是典型的“富二代”、“官二代”,少時的生活卻很艱難。他的伯父曾任南京工部尚書,父親是太倉出名的大地主,但他在兄弟十人中是唯一的庶子,不但被家族裡的人輕視,連其伯父的奴仆也瞧不起他,甚至對他的父親也毫不在意。張溥的父親一過世,十五歲的時候他就和母親搬出張家,靠其母紡紗掙得學費。
單從張溥的身世來說,這段從被鄙夷的豪門庶子到名聞天下的盟主,不但是成功學的典範,就是寫成也是個精彩的題材。
趙引弓關照蔡實投帖,自己和張岱在岸上等候。他知道張溥選為庶吉士之後,因為在翰林院鋒芒畢露,不為溫體仁所喜,就以照顧親人為名告假回家,自此一直在家閒居,到去世也沒有重回朝廷。
不過,他的影響力卻在他在家的這段日子裡日益膨脹,一度甚至到了通過複社在朝勢力具有了左右朝局的程度。
趙引弓心想,張溥的想法實際就是幕後操縱朝局――畢竟作為一個官僚來說,他和張采的年齡太輕,資曆也不夠,想要實施自己的政治綱領,隻有通過那些資望深厚的高級官僚們:周延儒就是他的選擇。
從保周延儒,打溫體仁這個角度來說服他,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
“我家老爺請二位相公書房相見。”已經在門前迎候的門丁行著禮說,隨即引著二人經過門廳,從天井裡向右一拐,進了一道小門,沿著回廊曲曲折折地走了一陣,來到一處幽靜的庭院。庭院裡,是一明兩暗的三開問書房;沿著牆根蒔著些花木,西邊角上還有一方水池,圍著碧瓦欄杆,池中立著兩片姿態奇古的石山,綠竹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