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陣喧嘩鬨得不輕。馬科斯突然感覺到自己抓著手杖的右臂被一隻有力的手拽住,他的恩主黑爾,或者叫保羅正站在身後,像往常那樣穿著教士黑袍,隻是沒帶帽子,“馬科斯,先把這三個蠢貨關禁閉。以後有的是時間教會他們怎麼按規矩乾活。”
幾個華人工頭領來一小隊苦力,按黑爾的吩咐把散落在地上的火箭抬回到車間去。馬科斯這時發現黑爾身邊還有一些西班牙人,他認出有幾個是東印度艦隊的軍官,蘇維薩雷塔艦長也在內。他們簇擁著一位衣著錦繡,相貌威嚴的中年軍官,胸前亮燦燦的綬帶、勳章,綴滿流蘇和刺繡的肩章都說明這是位尊貴的將軍。馬科斯當然無緣於殖民地上流社會的社交圈子,否則準會認出這位新到馬尼拉的名人,海軍準將堂?胡安科?德?巴讚侯爵。他奉王室的命令途經墨西哥到馬尼拉來視察此地出現的新鮮玩意。這個消息在殖民地的上層圈子裡一石激起千層浪。風頭在一夜之間就變了,大多數殖民地官員都宣布自己是薩拉曼卡總督的堅定支持者,連帶著性情古怪,深居簡出的日本修士保羅又一次成了炙手可熱的紅人。
“如您所見,我們這兒剛發生一點小小的意外,”黑爾對海軍準將解釋這場事故,他輕柔的語調和安詳的態度使後者對其抱有很高的信任與好感,“這件事也有好處。您親眼見到了按我的方法製造的火箭和彈藥即便從10瓦拉的高度撞到地麵也不會爆炸。安裝上信管後,它們將以毀滅性的的爆炸與火焰摧毀所擊中的目標,卻不會給射手帶來任何傷害,也不會從您的軍隊頭頂飛越時意外地炸開。先生,我們製造的武器對於陛下的軍隊是可靠的,對陛下的敵人是可怖的,在這兩個方麵都遠勝於任何現有的榴彈炮。也許由人告訴您這些武器製造困難,成本高昂,那都是無稽之談,請隨我來吧,事實將證明一切。”黑爾轉過身向車間大門走去:“馬科斯,為我們領路吧。”
黑爾的參觀路線明顯事先經過了精心的安排,這群大熱天還堅持穿著正裝的西班牙軍官們首先被引去參觀鑄鍛工場,那兒被篤信天主教的土著勞工私底下叫做“火炎地獄”。三合土夯築成的牆體包裹著高大的木柱,支撐起半敞開式的屋頂,以利於防火和流通空氣。高高在上的屋頂反射著水力鍛錘的砰砰巨響和鼓風水排的吼叫,混雜著燒紅的鐵浸到水中的的嘖嘖聲,還有上百種近似於非人間的怪聲,通通彙聚在這陰沉沉的空間裡――牆與屋頂之間透進來的陽光被沸騰的熱氣和濃煙遮蔽了,汙染了。在這昏慘慘的煙與火之間,根本辨彆不出華工和他加祿土著工人,他們被熏得渾身烏黑,螞蟻般地爬進跑出,模模糊糊,出沒無常,好像鬼怪似地在行動。
馬科斯已經熟稔於這些場麵,但他依然敬畏地看著工人們把紅熱的鍛件抬上鐵砧,紅光映照著他們因灼熱而痛苦的臉,他們沉默不語,小心翼翼地移動著銅鐵鍛件。水輪帶動凸輪抬高臂杆,落錘隨即沉重地砸向鍛件,火星紛飛,就像神話中巨人的武器那樣,一錘便能讓人粉身碎骨。
馬科斯已經大汗淋漓。西班牙紳士們早已摘下了帽子、假發,幾個佩戴著拉夫領的家夥幾乎要暈倒了,不斷的讓侍從倒酒解渴。黑爾卻渾然不覺,他依然引領著客人們去觀看熔爐,工匠們兩人一組用鐵鉗抬起坩堝,鋼水閃著奪目的白光流入砂型鑄模。西班牙人汗如雨下,氣喘籲籲地聽黑爾以一成不變的安詳語調介紹此種坩堝鋼可以製成最優質的刀劍和鑽頭。
磚砌的反射爐橫陳在廠棚下,活像一口巨人的棺材。伊凱爾?蘇維薩雷塔艦長走近爐前那龐大的水力風箱,想在不斷往複開合的巨大木扇風頁旁吹個涼,冷不防勞工這會兒打開了爐門,白熾的熱光瞬間刺穿了濃厚的煙塵,嚇得伊凱爾連連後退。勞工們向反射爐裡添加燃料,火焰像個毫不挑食的饕餮,從爐膛裡呼呼有聲地竄出來,無論劈柴、木炭還是沼澤地挖來曬乾的整筐泥煤,全都舐油似地吞食下去。雖然黑爾用伊利亞特式的詩句向海軍準將大人描述了鐵水出爐澆鑄炮胚時壯觀無比的景象,可西班牙人卻急於逃離這個滿是火與煙的地獄。他們在出口通道處被一具載重滑車擋了會兒,眼看著一具鑄好的炮胚被吊上滑車,順著地麵鋪設的硬木軌道推往下一車間。即便在沙坑裡進行過冷卻,龐大的鑄鐵炮胚依然噴射著令人難當的熱氣,透出股既暗又深,如同野獸眼睛般染紅的光。,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