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和,朕日後若是去了,你說朕哪個兒子能為朕守這天下?”兩鬢不知何時已經染上了白霜的皇帝忽然輕聲問。
季和一驚,低著頭無聲跪下,“聖上身體康健,長命百歲不是難事,如何就說出這些話。大統之繼,我們這些奴才又知道些什麼,隻覺得都是聖上的親子,個個都是好的,聖上中意了就自然是最好的,奴才們愚鈍,事事隻知道聽從聖上旨意,聖上乃上天眷顧之聖人,自然是不會錯的。”
皇帝沒有說話,食指敲在了扶手上。季和俯身垂頭,看著自己手背上的青筋。
過了許久,皇帝終於說話了,他說:“你這性子,不愧是朕那老夥計教出來的,一模一樣的謹慎恭謙……要是朝中那些心思各異的大臣們,也能如你這般想,朕也不用如此苦惱。好了,起來吧。”
“是,聖上。”季和小心站起來,覷到皇帝帶著些疲意厭倦的神色,頓了頓道:“天下間的聖明都隻在天子,其餘人難免錯漏糊塗,這就要勞煩聖上親躬,為了江山萬民,聖上千萬保重身體。”
皇帝笑了,搖搖頭,“有一點倒和朕那老夥計不一樣,他說話可沒你這麼漂亮。”
季和心中一動,麵上露出些懷念之色,低聲道:“乾爹常說自己性子悶,嘴笨舌僵,收了奴才做乾兒子替他老人家侍奉聖上,就是為了能讓皇上閒暇時也能聽點好聽話,若是能讓聖上稍解憂懷,奴才也就沒有辜負了乾爹的教導了。”
皇帝年紀大了,就開始念起舊情來,對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貼身大太監很有幾分感情。人死了,這幾分寬容就轉到了他乾兒子季和身上。季和這個年紀能成為內府司司公,也多仰仗於那個死去的乾爹情分。
季和走出內室時,朝屋外一個長臉太監使了個眼色,那太監就低眉斂目跟了上來。二人進了一間耳房,季和問那太監,“昨日聖上這邊可有什麼情況?”
長臉太監就將誰來過都一一說了,“……除此之外,昨日午後內訓司的徐司公來見過皇上。”
季和皺眉,追問:“是徐詳自己來拜見的聖上,還是聖上召見?”
長臉太監答:“是聖上召見。”
季和摸了摸袖口,在房中走了兩步。臉上有些陰沉,他沉思了一會兒後說:“兩日後我會去給我那乾爹掃墓,那日我不當值,但是我會讓底下內府司來請示一些事,到時候若是聖上問起我,你想辦法把這個消息無意中透漏給聖上。”
長臉太監也沒多問,點點頭應了,然後悄悄退出去。
季和一人在房中冷冷哼了一聲。皇帝早些年一直牢牢把持著朝政,但是近來身體不好精力不濟,就想著把手裡的權利鬆一鬆。他每天批那麼多折子,從來親力親為決不讓其他人沾手,但現在,他決定提拔一個人為他篩去那些不緊要的折子。
看似隻是一道經手,也不能做什麼決定,但一旦有了接觸朝政的機會,對宮中太監來說就是個令人垂涎的大好位置。試想一旦成了這個人,朝中那些大臣不都得敬著幾分,那其中孝敬打點想也少不了。季和作為皇帝身邊一位紅人,當然第一時間知道了這個消息。
他知道皇帝準備在身邊這些親近的人中選一個,他的機會很大,而另一個可能性最大的人選就是內訓司的司公徐詳。
內府司管宮中采買進出分配等事宜,內訓司則是督查宮人,徐詳的內訓司雖然沒有季和的內府司那麼多油水可撈,但權力同樣不小。再者徐詳比季和大了快二十歲,也算得上是從小就跟著皇帝,皇帝對他也頗倚仗。
這件美差到底最後會落在誰的頭上,如今還說不一定。
季和心道,既然皇帝念舊情,那他就試試自己乾爹,如今在皇帝麵前還能掙得幾分麵子。
之後兩日,季和果真去給人掃了墓,皇帝‘無意中’得到這個消息,想起自己的老夥計,原本心裡做下的決定又遲疑起來。
內訓司的徐詳也知道了,他聽了這消息,恨得在自己房中砸了套老茶具。
與季和的周正容貌不同,徐詳顴骨高聳,顯得有幾分尖刻。他聽了底下小太監傳來的消息,憤恨怒罵道:“好一個狡猾的季和,這當頭拿出他乾爹來了,原本皇上是屬意本公的,現下好了,幾日不見消息,想必又改主意了!季和著實可恨,他那乾爹也可恨,次次都來攔本公的路!”
“徐司公息怒,那季和想來也不能一直用他乾爹的名頭,不然皇上遲早要厭了他的。”小太監忙寬慰徐詳。
徐詳這個時候哪裡聽得進這些,一心沉浸在憤恨中,恨恨道:“當年他才二十幾歲,不也照樣用著他乾爹的屍體,踏上了內府司的司公之位,如今同樣的伎倆用了一次兩次還能繼續用,皇上也吃這一套,本公就不明白了,本公比不上那個季老狗,還比不上季和這個狗崽子?!”
“就算季和有乾爹又怎麼樣,早都死了難不成還能爬出來一直幫他,咱們可是有太子……”小太監小聲提醒。
徐詳忽然醒過神來,“對,咱們背後可是太子爺,太子爺馬上就要回來了,到時候請太子爺在皇上麵前說說,這位置到底是誰的,還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