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和把檀繡暫時安排在房間裡休息,叮囑她不必拘束,自管在房間裡隨意看看,然後就退了出來。
他邁步出了房門,過了天井,進了前頭一座書齋,季嚴思早在那等著他了。季和進得房去,臉上的笑容一下子落了下去,他坐在書桌後麵,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問:“你們在路上可是遇到了什麼事?怎麼的耽擱到現在?”
季嚴思肅容,一拱手將遇到徐詳之後的事都詳儘說過一遍,還繪聲繪色的將檀繡如何對徐詳說的重複出來,然後他搔搔腦袋道:“兒子伺候了乾娘這麼段時間,可從未見過乾娘如此姿態,雖然她臉上笑著,可是那話綿裡藏針,半點不客氣。乾娘又是諷刺那徐詳年紀大脾氣差長得醜,還諷刺他那內訓司是個讓老家夥享清福的清水閒衙門,乾爹您是沒看到,徐詳當時表情,可難看極了,眼角往上提,嘴角往下拉,活像個乾癟沙皮狗嘿嘿嘿~”
他嘿嘿嘿笑了幾聲,見到上首乾爹表情,頓時笑聲低了下去,不敢再繼續笑了。乾爹表情太莫測,季嚴思有時也拿不準他到底在尋思些什麼,沉默了一會兒,見他依舊沒出口說話,想了想,小心翼翼再度開口問,“乾爹,乾娘她,是不是和徐詳有什麼過節?”
季和白皙端正麵龐上不見一絲笑意,也沒有什麼惱怒之色,兩隻黑眼睛幽幽的,看著有些怕人。他淡淡放下摩挲了一會兒的茶盞,“也許罷。”
季嚴思覷他神情,掙紮一會兒繼續道:“一定是徐詳那老混蛋做了什麼讓乾娘不痛快的事,不然乾娘那好性子哪裡會對他這個態度,徐詳雖說也算有頭臉,但乾爹才是聖上最得用的,咱們又不必怕他,跟何況要不是那老家夥先來找不痛快,乾娘哪裡會理會他呢。”
季和聽到這話,忽然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怎麼,話裡話外藏著話的,一心向著你新出爐的乾娘,還擔心我對檀繡如此做法有什麼不滿?”
“兒子哪裡是擔心這個,乾爹對乾娘多在意,兒子是看在眼裡的,就是乾娘真的做了什麼不好的事,乾爹也未必舍得責怪乾娘。兒子隻是擔心這大好時候,乾爹因為這小事跟乾娘鬨了不愉快就不好了,且那徐詳一貫陰損法子多,乾娘這回惹惱了他,誰知道他會做什麼。”季嚴思撇撇嘴,對徐詳一副厭煩模樣。
“你之後多注意些,這邊撥兩個人日後跟著檀繡去安寧宮那邊當值,也給她跑腿伺候,遇到什麼事了,我也好能早些知曉。”季和說。
季嚴思應了下來,季和又歎:“檀繡性子是真好,能讓她如此不客氣,想必徐詳真的做了什麼令她很著惱的事……如今雖然還不知,日後總會知曉的。”
不知想到什麼,季和驀然笑了一下,這笑太自然,一點都不像平時那樣假,季嚴思稀奇看他一眼,正撞到季和眼神。季和斂了笑,從小櫃子裡提出一個福字荷包,隨手扔給了季嚴思。
“差事辦得好,賞你的。”
季嚴思伸手去接,那荷包分量不輕,拿著還有點贅手,心知這賞錢豐厚,臉上便笑得開懷,見乾爹沒有其他什麼吩咐,說了兩句吉祥話就腳步輕快退了下去。
季和坐在椅子上,身子往後倚去。他已脫了帽子,頭發紮成一個髻綁在腦後,因著要牢牢固定帽子,頭發也綁的緊,一天下來發根扯著生疼。他靠在椅背上,伸手按了按額角。一個人坐在這半暗的書房中時,他的表情才露出些疲憊。
他垂著目光,看著烏沉沉的書桌,不知想到什麼,有著淡淡倦意的目光裡忽而出現了一陣快樂的光彩。
他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見到檀繡的時候。
那時候他乾爹還未去世,他才剛被.乾爹提攜一起在延慶宮裡伺候。他年紀尚輕,能在皇上麵前行走,其他太監們麵上都羨慕恭喜他,暗地裡嫉妒中傷也不是沒有。走的越是高,就越是小心翼翼,心驚膽戰,生怕出什麼問題。那個時候非常關鍵,哪怕隻是件小錯誤都極可能讓他就那樣,萬劫不複了。
那段時間,初初在皇上跟前伺候,是一整天都必須繃著神經,沒有片刻放鬆,儘管心中高興,可也確實是又惶恐又疲累。他一麵想著不能被那些緊盯著他的人找出錯處來,奪去自己現在的一切,一麵想著要討好乾爹,好讓自己的地位更加穩固,又不能讓他覺得自己在和他搶權,還得想著如何儘善儘美的做好自己手底下的事兒,隻有這樣才能入了主子的眼,才能被不斷提攜。
他那時就像個被人抽著不斷轉圈的陀螺。
那次,南邊運來了些荔枝,說是光路上運來就廢了二十幾車冰,路途迢迢,好歹沒壞。皇上賜了各宮,其中安寧宮的荔枝,是季和送去的。
慧靜太後人和善,賞銀也豐厚,更因為她是皇帝生母,地位尊崇,去安寧宮送東西是一件有身份的美差。原本這事兒乾爹是要親自去,可是不巧那天他不太舒服,身上不乾淨,不敢去太後娘娘麵前添穢氣,這才把差事分給了從來小心謹慎的季和。
安寧宮分到的荔枝最多,但也隻是那麼一大盤而已,拿到平時,端著也不怎麼吃力,可季和當時恰巧也不怎麼舒服。那個夏日京中極熱,不像貴人們能用冰,能在屋內躲陰,他們這些奴才外頭辦事,頂著日頭來來去去,就是熱死了也是有的。
季和一向身體好,他發覺自己有些頭暈時也沒想休息,因為這機會難得,他不願白白把機會推出去,更加不能惹了乾爹不快,於是他想忍一忍便罷,端了東西自往安寧宮去。
長長的宮道仿佛沒有儘頭,金黃色的琉璃瓦折射的日光更加刺目,一路什麼遮蓋都沒有,在炎炎的烈日和高溫下,走到一半就覺得頭暈眼花,好不容易捱到了安寧宮,誰知就差那幾步,季和眼前一花,腳步踉蹌了一下,連著盤子和荔枝,全都摔在了地上,沾了一地灰塵。
<strong>auzw.com</strong> 季和的臉霎時就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