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王氏自來是知道他的,見他拉長了臉,連個笑模樣都沒有,她倒笑道:“我隻不過取笑而已,值得你動氣?”
薛蟠不依:“讀書是沒什麼意思,也容易讓人變傻。可是虹兒讀書沒有讀傻,他又不是隻知道搖頭晃腦,他……他反正跟那些酸腐文人不一樣,母親不要說他傻。”
薛王氏哭笑不得地一手牽著一個小子:“我呀,真是拿你們兩個沒辦法。小的時候為了爭搶一件玩具打得仇人一樣,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和睦了?”
落後的寶釵笑起來:“難道母親不希望哥哥們和睦嗎?寶釵倒是樂見得很呢,隻盼著將來哥哥們成家立業後還這麼親香才好呢,是不是?我讀史書,魏文帝曹丕曾逼他的親弟弟曹植七步成詩,唐朝李世民與他的兄弟李建成、李元吉為奪皇位上演了玄武門之變,如果他們都像我的兩位哥哥這麼和睦,哪裡來那麼多殺伐?真是作孽。”
“你說的不儘然。這些都是帝王家的故事,我們不是帝王家,不能體會他們的心理活動。你怎麼知道曹丕逼迫曹植的時候心裡就一定很痛快?你又怎麼知道太宗當年一箭射死建成、元吉二人心中不痛?知史以明鑒,查古以至今,我們不能隻傳頌曆史的故事,要從不同的角度去看待問題,千萬不能片麵。”
薛虹現在認識的寶釵和書裡認識的可謂大相徑庭。現在這個實在是酷愛讀書,什麼類型的都願意涉獵,但尤其喜歡讀史,讀書時有惑必來找薛虹談講。薛虹也習慣了灌輸一些文明的思想給她,兄妹二人的感情也日益升溫。
薛虹記得他原先看書的時候是有些不喜寶釵的。
從很多方麵可以看出,寶釵這個人是很不錯的。舉止嫻雅、心胸豁達不說,更難得的是出身富貴卻不沉迷富貴,節用厚生,待人寬和。
還能夠居安思危,對寶玉產生好感,默認金玉良緣之後,她的行為雖有些違心地刻意順應王夫人,但不得不說她也是無奈。
更何況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可是對於薛寶釵,賈府上上下下三教九流什麼樣的人都有,卻是一片讚不絕口,可見寶釵其人。
可令薛虹生厭的,是寶釵的沽名釣譽和表裡不一。
金釧跳井死了,寶釵眉頭都不皺地就拿自己的新衣服給她裝裹,絲毫不避諱的樣子贏得了賈府上下一片讚譽。而當日王夫人雖心裡有鬼,想讓金釧體麵一點走好求心安,卻沒有直言要寶釵的衣服,寶釵如此,顯然也有為自己裝裱名聲的嫌疑。
而不同於清高的黛玉,世故的寶釵對於史湘雲這個身份尷尬的侯府小姐也是體貼備至,儘心儘力,又花錢又費心。
不僅聽她說那些家常話煩難事,更是幫她籌劃螃蟹宴,又幫她做那做不完的針線,還肯不時教導她一些話。使得從小沒了親生母親的史湘雲感受到了真正的溫暖,於是忙丟下了與自己同病相憐的黛玉反去親近了她,知道了金玉良緣之論後又滿世界散布她的賢德而貶低黛玉品性。
而她呢,明明口中宣講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那一套,自己偏又博覽群書,還喜歡彆人誇她博學,簡直說一套做一套;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聲,明明自己無意聽到小紅的秘事,卻在被人發現的當下老實不客氣地拋出林黛玉,不想讓自己受到絲毫誤會而賢名受損;而她這個賢名,幾乎是對賈府上下一擲千金換來的。
諸如此類的事情,都是讓薛虹很是不喜的。
但是,就像他自己說的,看問題不能片麵嘛。以那時寶釵的處境來說,那番作為隻怕也是不得以而為之。
書中描述的薛家在進京的時候已經開始走向衰敗之路了。
自薛蟠父親死後,各省中所有的買賣承局、總管、夥計人等,見薛蟠年輕不諳世事,便乘機拐騙起來。
況且薛家那時是因著薛蟠身上的人命官司進京避禍來的,薛家已經麵臨著累卵之危,一筆寫不出兩個薛字,作為家中的女兒,寶釵怎能不急?隻怕她也不能不學著世故起來。
而身為一個女子,她能夠做的實在不多。
首先,薛家想到要送才德兼備、容貌出眾的寶釵進宮為妃拉拔他們家一把。見這條路走不通,便又動起了金玉良緣的心思,畢竟再怎麼樣,那時候的榮國府還是一片赫赫揚揚之勢,所謂背靠大樹好乘涼,國公府怎麼樣也比自己家要有權勢多了,退而求其次,況且賈寶玉是看著長大的,寶釵自己也滿意,促成金玉良緣對於薛家來說就算不是上上之策,也是當時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