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吟聽了謝驥支支吾吾的回答,握緊筷子低低開口:“陛下並非仍未對我忘情,而是恨我至深,所以才遷怒了你。”
謝驥聞言一呆:“什麼?”
“他三年前中毒‘身亡’一事,是我的手筆。”
謝驥心神大震,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笑容一點點僵硬在臉上。
他的妻生得仙姿玉貌、聖潔脫俗,此刻身著一襲白衣,隻需畫一顆額間朱痣立於蓮座之上便可扮作觀音了。這樣一個菩薩神女似的人物,素日裡待他又極溫柔體貼,無論怎麼看也不像是能犯下那等滔天大罪的人。
“三年前蘇府被判男丁處斬,女眷流放。旭王找上門來,言明若我肯助他徹底除去被貶至南陽的廢太子,他便為蘇府求情,改判年滿十四的男丁流放、餘者留京。”蘇吟微微垂首,露出一截白皙纖細的頸子,“我自私至極,應下了這交易,遠赴南陽去到陛下身邊,在他及冠那日尋機下了毒。”
謝驥一點點變了臉色,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是旭王黨羽?”
“是。”見他不敢相信,蘇吟便又補了一句,“我隻替旭王做過這一樁事,且做得隱秘,所以知曉我是旭王黨羽的人極少。”
“你……當真謀害過陛下?”
“嗯。”
謝驥的麵色終於變成慘白,許久過後才終於再度開口:“殺人償命,天經地義,無論有再多的苦衷都仍是這句話。何況你謀害的還是天家血脈,實乃不忠不義、大逆不道,更是罪無可恕。我謝府忠君嫉惡,不能包庇你。”
“謝小侯爺說得對,我品行低劣,不堪為謝家婦。”蘇吟神色平靜,“但請侯爺放心,我沒想過求侯爺救我。今日你予我一封休書,明日我便去向陛下請罪。”
“休書”二字一出,謝驥的手頓時重重顫了顫,玉箸隨之摔落在地,落在雕花地磚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良久,他喑啞著聲線說道:“你容我想一想。”
蘇吟輕輕應了聲好。
謝氏子個個忠肝義膽,不可能容得下她這等惡婦。謝驥沒即刻將她綁了關去柴房留待明日交由天子發落,已是手下留情。
蘇吟喚人進來服侍自己漱口淨手,接著去取出兩個貼身婢女的身契,又從自己的小庫房裡拿了幾件金玉首飾、千兩銀子和四張鋪麵,將之分成兩份,再命一個小廝去蘇府交給清瀾和清綰。
做完這些,蘇吟突然想起一事,猶豫須臾,從包袱裡頭取出個荷包遞給謝驥。
謝驥怔怔打開,見裡麵裝著一塊瑩潤通透的赤玉佩,其上雕刻了一匹在疆場疾馳的千裡馬,馬兒英武矯健、長鬃飛揚,栩栩如生。
“在南境第一眼看到這塊赤玉便覺得很襯你,就買了下來,同匠人學了手藝,將它製成玉佩。”蘇吟溫聲解釋。
驥,日行千裡的良馬。
謝驥如被撓了下心尖:“你親手做的?”
“嗯。原是打算在你冠禮那日送出,但想來……我應活不到那時候了,便今日給你罷,或留或丟,隨你處置。”
謝驥霎時心中難過至極,眼淚一顆顆砸下來。
蘇吟蹙了蹙眉,抽出錦帕為他拭淚,無奈道:“還有十日便滿二十歲了,怎麼還動不動就哭鼻子?”
謝驥天生神力,洞房夜不知輕重,將她弄暈了過去,她睜眼醒來便看見謝驥朝她啪嗒啪嗒掉眼淚。
還有次兩人鬨彆扭,她搬去水雲閣住了一夜,一覺睡醒,謝驥又坐在她床沿委屈落淚。
連床笫之間情到濃時,他也會眼角洇濕發紅。
若謝驥手底下的兵知道驍勇善戰、英姿過人的謝小侯爺私底下竟是這副模樣,豈非要驚掉下巴?
見謝驥惱羞成怒,模樣可愛得緊,蘇吟難得淡淡一笑,落在謝驥眼裡,便如滿樹純白的玉蘭花在一瞬之間綻放,美好到讓他不由晃了晃神。
蘇吟推謝驥去書案前坐下,為他鋪紙研墨,遞上筆溫聲催促:“阿驥,你已是侯府主君,行事不可優柔寡斷。時辰不早,快寫休書罷。”
謝驥的眼周頓時又暈開一層薄紅,盯著那支筆看了足有一盞茶的時間才抬手接過來,蘸墨落於紙上,每一筆都寫得極慢,好似那支筆有千斤重。
待謝驥終於寫完,蘇吟拿來一瞧,卻見這一紙並非休書而是和離書,不由抬眸看了眼麵前這個眉目如畫的年輕將軍。
蘇吟動了動唇瓣,低低道了句謝。
她瞧了眼天色,思慮須臾,同謝驥商量:“侯爺,今夜怕是不能將我的東西搬離謝府了,可否多容我半日?”
謝驥低著頭沉默不語。
蘇吟隻當他答應了:“既已和離,我不便留在謝府過夜,今夜會去附近的莊子上住一宿。”
謝驥仍是沒有說話。
蘇吟猶豫一瞬,輕輕開口:“阿驥,多謝你這三年護我安寧周全,予我富貴體麵,無論府內府外,都沒讓我這罪臣之女受半點苦半點氣。若無你庇護,我這三年定會很難熬,或許連命都保不住。願你今後得遇真正的良緣,一世歡喜。”
說完這番話,她在原地站了片刻,見謝驥仍未有說話的打算,便試探道:“那我……走了?你早些安歇。”
謝驥終於抬起頭,抿緊薄唇定定看著她。
蘇吟亭亭而立,頷首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