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薇會找上“警界與民生”, 原本就不是偶然。
像這樣的節目, 它承擔著對百姓普法的責任，對於主持人和嘉賓的要求很高，每一期的主題也是精挑細選, 看起來好像每一期時間不長, 但實際上每一次的策劃都要精心尋找很多案例，並且為這些案例配上合適的解說詞和法律法規, 並不完全是現場發揮。
這檔節目的媒體宣傳一直是李薇薇所在的晚報在做，在晚報上還有一個專欄，在每期開始前預告、結束後分析，所以每一期節目的主題很多時候嘉賓都還沒知道, 李薇薇所在的報社為了要預告，就早已經知道了。
得知下一期和“單身女性如何保護自己”有關, 再從仇複那裡知道他那張照片的起因是為了給蘇紅袖解圍, 李薇薇就想到了這麼個主意。
這個節目的策劃恰巧是李薇薇的大學同學, 這個節目的受邀嘉賓李警官則和老方有一點私交, 所以說這期節目與其說是“碰巧”拍到了那個視頻, 不如說是幾人碰頭後苦心經營的結果。
即使是普法節目，也是需要收視率和影響力的, 本市是經濟發達的省會城市，市電視台的節目時段稀缺僧多粥少, 這麼一檔晚十點的節目也被無數欄目組虎視眈眈著, 就等著搶下取而代之。
李薇薇的同學為了這個節目儘心儘力, 每期做策劃、找資料、請有知名度的嘉賓參與, 然而也很難阻止它每況日下的收視率。
畢竟現在看電視的主體並不是年輕人，而中老年人與全職女性則很難關注一個晚上十點的法製節目。
“蹭”仇複現在的熱度，既是偶然，也是必然。
受邀的嘉賓李警官，則純粹是看在老方的麵子上來參與的這期節目，他形象好氣質正，粉絲又大多是年輕女性，由他來點評這期“單身女性安全”的節目本來就是相得益彰。
當然，得知這期節目準備靠這段視頻來引爆一個大熱點，也是他同意的原因之一。
於是李薇薇和老方借助欄目的特殊性質，由官方的渠道弄到了完整的視頻，再由欄目組精心剪輯出了一個個案例。
至於這期的整個話題，可以說都是圍繞著這些案例和視頻來精心編排的，仇複的視頻作為最後一個壓軸的出場，完全做到了充滿真實又十分“偶然”，如此一來，才能製造出足夠的爆點。
就不提仇複的身份會不會被人發現，這麼一個“英雄救美”的例子，哪怕救人的小夥子不是仇複，也能引發一波關注。
為了保密，也為了節目效果，除了李薇薇的同學、李警官和電視台裡絕對可靠的剪輯師，前期幾乎沒有人知道這期節目是被“策劃”過的，果然一下子“大爆”了。
這期節目一播，不但這個節目的知名度一下子上去了，原本就膚白貌美的女主持人和心思縝密精通法律的帥哥警官也狂收一波粉絲。
李薇薇的這個同學，至少在半年內不會發愁台裡把這個節目“發配”的問題，也不會再大把大把掉頭發了。
聽聞李薇薇和老方講完整個“來龍去脈”，眾人遲遲不能言語。
在蘋果視頻裡苦熬一夜的，無論是郎晨也好，還是仇複也好，都是在職場打拚多年的社畜，然而無論他們在商場上有多精明，在某些領域還是無法和李薇薇這樣的人相比。
像今天這樣的事情，哪怕郎晨再怎麼厲害，除了發動公司全體員工幫仇複反駁以外，也想不到有什麼好的辦法。
即使是擅長營銷的蘇紅袖，恐怕也隻能幫仇複找到一些靠譜的營銷公司，然後花錢擺平這件事情。
至於仇複嘛……
心寬又木訥的他，大概也就是躺平了任你“蹂躪”，我自巋然不動的水平吧。
“李小姐、方記，以後我們公司要有什麼營銷活動、新聞播報，能不能請你們來做策劃？”
此時此刻，郎晨看著麵前的李薇薇和老方，就猶如挖掘到了什麼寶藏一般。
“我知道我這廟小，請不起你們這樣大佛，要是我們有什麼需要，花錢請你們接個私活，幫著籌劃籌劃，應該還是可以的吧？”
此言一出，不但李薇薇笑了，老方和一屋子小編都笑了。
“你以為我們自媒體靠什麼賺錢？每天免費白發新聞給人看呐？”
老方笑著說，“廣告收入也是我們的盈利項目之一啊！”
“薇薇姐，有人要找你做運營，趕緊抱緊大腿啊！”
有小編笑著調侃。
在友好又輕鬆的氛圍下，郎晨就這麼“敲定”了以後可能有的合作，雖然李薇薇並沒有從報社獨立出來單打獨鬥的想法，但結交一個正在上升期的企業家，對她來說有利無害。
更彆說……
她看向困得眼睛都睜不開的仇複。
一個神秘的億萬大將得主，領獎完全不做掩飾，得獎後生活卻低調到甚至可以說單調，完全看不出一個年輕人的野心和虛榮心，也沒有任何值得抓住的把柄。
為什麼得獎的會是這麼一個身家清白到近乎單薄、家庭關係簡單又毫無劣跡的人？為什麼他領獎前後有那麼多違背常理的言行？
以她一個媒體人的眼光來看，這樣的“中獎”對象，簡直像是精挑細選出來專門作為“明星人物”存在的一般，即使被“扒皮”也是有恃無恐。
要不是這個人一直以來表現的太過低調，而且對媒體和一些常識表現的太過生疏，和某些利益相關的“作秀”行為不符，她都有點懷疑是……
不能深想，細思恐極。
在李薇薇看來，仇複身上還有許多值得深挖的謎團，而她的第六感告訴她，持續地關注這個人，一定能得到她想要的東西。
她不是什麼慈善家，也不是什麼運營高手，她隻是一個媒體人。
會在這次“危機”中選擇幫助仇複，更多的也是想要更了解這個特殊的“億萬富翁”，想找到他身上充滿矛盾與謎團的原因。
“李小姐，你彆這麼看我，看的我心裡害怕。”
仇複揉了揉眼睛，一抬眼就看到李薇薇跟打量貨物一般在打量著自己，在沙發上害怕地往後縮。
郎晨也有點熬不住了，三十多歲的人，又不像仇複這樣加夜班加習慣了，現在就想吃飽了飯睡覺。
“現在都快七點了，我點個餐，請大家一起吃個早餐，就回去休息吧？”
他們選擇晚上打這一場“仗”，也是為了打個時間差。
事件發酵和輿論爆發的時候是晚上，心潮新聞不像他們是“有備而來”，大半夜拉員工加班肯定沒他們快，就是想洗稿或者公關都來不及。
現在基調和輿論導向都已經定下來了，就算心潮新聞想翻身，也失去了最好的時機。
所有人都忙了一夜，郎晨點的早餐是本市很有名的一家早點鋪子，等早餐到了後，剛剛還橫七豎八一屋子的人都幸福地抱著自己麵前的粥點，開開心心地聊著天。
“我在心潮新聞的朋友跟我八卦，說從我們這跳去的那個實習生被罵慘了，高層要把他辭掉呢！還說那麼容易被帶出去的新聞肯定是故意給他帶走的鉤子，就等著釣魚！”
一個正在看手機的小編幸災樂禍地笑著，不屑地“呸”了一聲，“他們自己下作，就以為人人都跟他們一樣下作！”
“活該，方哥信任他，才沒在他麵前把東西藏著掖著，他好，也不知道用什麼手段就帶走了，走就走，還拿去給我們的對頭用！要我說，這事就該宣揚出去，看誰以後還敢用他！”
“就是！”
“拿走了也不好好說話，拿來給人潑臟水害人！”
聽到公司裡的小編都在聲討那個實習生，正在啃著包子的老方，卻有些食不下咽。
“這個人的人品雖然有問題，但後來我想想，其實我也有許多做得不對的地方。”
他歎了口氣，突然說。
“那時候薇薇剛走沒多久，大家夥兒都是有固定搭檔的，就隻能調實習生給我，我和微微這樣能乾的人合作慣了，帶他的時候脾氣就有些急，經常動不動就拿他和薇薇比較，卻忘了人家不過隻是個實習生……”
新聞界瞬息萬變，節奏快得不可思議，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節奏，那個實習生卻才算剛剛入行，當初自己覺得被拖累，也不是沒發過脾氣、說過貶低他的話。
再加上他做事很多時候講究“直覺”，根本沒辦法和彆人解釋自己為什麼要那麼做，大概在那個實習生看來，自己跟個神經病差不多吧。
“我隻覺得他太慢了，拖了我後腿，也許我當初再有耐心點，再寬容那麼一點，他也不會辭職。能被留下的實習生，本身各方麵條件都不算差啊。”
他唏噓著。
“可是當初薇薇跟你的時候，也是實習生，人家不就跟上你的節奏了？不滿意和你搭檔可以調動、可以辭職，可以跳槽……再怎麼說，這也不是盜竊彆人的新聞素材轉投對手家的理由，這已經是基本的做人操守問題了。”
有個老員工不讚同的說，“這樣的人，根本不可能成為第二個薇薇。薇薇，你說呢？”
李薇薇拿著筷子的手一頓。
“其實，我現在的處境，比起那個實習生來說，也好不了多少。”
正在吃早餐的李薇薇突然沒了胃口。
“不，也許比他的還差。”
會議室裡開心吃著早餐的氣氛突然一沉，就連郎晨和仇複這樣和他們並不熟悉的外人，也忍不住抬起頭來看她。
不知是熬夜後的疲憊，還是來自心底的疲憊，或是兩者皆有，她那張清麗的臉龐上，添了一抹黯然。
“我也曾以為我很優秀，在同齡的畢業生中，我已經是佼佼者，所以才被這個全國最知名之一的嚴肅媒體挖角。但真進去了，我才發現，和我那些優秀的同事們比起來，我什麼都不算……”
李薇薇自嘲著，“我以為我做過幾款‘爆款文章’，揭發過幾次食品摻假之類的新聞就算厲害，可我的那些同事們，有的隱瞞身份做過‘臥底’，有的冒著生命危險趟過犯罪窩點，有些常駐災區和邊/防/緝/毒/前線，你的那些‘光輝履曆’，在他們麵前什麼都不算。”
她跳槽的時候，多少公司的同行羨慕她的“機遇”，多少人從事這一行是為了李大釗的那句“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能進入主流媒體成為一名正式的記者，是多少年輕人做夢都想要做到的事情。
而她，輕而易舉的做到了。
“被冷遇後，起初，我以為是自己不夠努力。是因為我不夠努力，所以才沒辦法走進他們的‘世界’。”
“我也試著追趕他們的腳步……”
李薇薇的筷子無意識地攪動著，“但我發現，無論我多早迎接這清晨，無論我多晚離開夜晚的懷抱，永遠都會有人還在。”
幾個小編和記者因為打了“勝仗”而有些洋洋自得的神色，慢慢地收斂了起來。
“在那些我以為彆人還在睡覺的時候、我以為彆人還沒出發的時候，他們已經出現在第一線上了，我永遠隻能看到彆人的背影。你們覺得，我不該絕望嗎？”
她苦澀地一笑。
“我以為進去了就是全部。不是的，進去了才是剛剛開始。”
“沒有人會給你找線索，沒有人會幫你找案例，也沒有人會為你籌劃什麼。”
你一個人，就是千軍萬馬，就是自己的將軍。
她看著老方，“所以，我能理解那個實習生為什麼想離開，因為無論你如何拚儘全力想要跟上，彆人的世界卻永遠比你快了一步。”
見到多年的老搭檔把自己逼得這麼緊，老方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