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伯打算跟盧晚陽同歸於儘, 是有心無力。
染血的桃木劍雖然仍舊峰利,但木劍的主人早成陰魂,不複當年的意氣風發, 使得加持在木劍的力量大打折扣。
根本奈何不得在凶宅裡盤踞了三十餘年的惡鬼。
盧晚陽低頭,看著穿透胸前的木劍。
他們都已經死了三十餘年, 不過是靠怨氣執念撐著口氣, 化作厲鬼流連人間,早就沒有了血肉之軀。
就算被木劍穿胸而過, 也是不會流血的。
偏穿過他胸口的木劍鋒上, 沾到了星星點點的暗紅色血跡,像是開在枝頭上、永不凋零的紅梅。
那都是律隱的血。
當年便是如此, 那人遍體鱗傷, 血流如注。
殷紅的血跡在地上蔓延, 形成大小深淺都不相同的血坑。
執劍的手指顫抖著, 腳步踉蹌站立不穩,瘦削的身形裹在寬大衣袍裡,像是能被風吹走的纖弱。
渾身上下,哪哪看著都是脆弱不堪。
唯獨想讓他魂飛魄散的眼神, 是冷硬且堅定不移的。
盧晚陽見過無數更血腥殘忍的場麵, 死在他手上的人,更是不計其數。
唯獨那人身上的血跡, 能令他神魂不定, 心神失守,差點被自己操控著的厲鬼反噬。
桃木劍上的血色太過刺眼, 讓他感覺到了當時曾經曆過的胸口劇痛。
疼痛從胸口處開始蔓延, 瞬間便遍布全身, 深入骨髓。
不可抑製、無可緩解、難以忍受。
他深吸口氣, 反手握緊了劍尖,用力將木劍拔了出來。
過程並不輕鬆,握住木劍的掌心被桃木劍灼傷,不斷發出“呲呲呲”的聲響,黑氣的陰氣四溢。
如同被下到油鍋裡的,開始翻炸的豬蹄。
擱旁邊看著,都覺得能從手掌疼到後背去,渾身都難受的厲害。
偏盧晚陽就像感覺不到疼痛似的,伸手將木劍一寸寸的從胸口□□,嘴角甚至還帶著些許淺笑。
費力將木劍拔出後,手掌心還冒著陣陣黑煙。
卻舍不得扔,就那麼拎在手裡,仔細看著劍上的斑斑血跡,神色間有瞬間難得的溫柔。
黑霧不斷的翻滾著,盧晚陽麵無表情的低聲念叨了句甚麼。
音量被壓得很低,壓根都聽不清楚。
就那麼轉過頭來,看著那道白色虛影。
眼神幽暗,閃著某種黑沉沉的情緒,似有不甘,夾雜著些許偏執,還有其他分辨不出來的。
低低的笑聲從胸腔悶出,聲音更加嘶啞難聞,“想再殺我一次,怕是沒那麼容易,律隱,你是甩不開我的。”
律隱沒說話,冷淡的回望過去。
並沒有被盧晚陽的話影響到,就像剛那個一言不合,就拚儘全身力量,也要控製桃木劍的人不是他似的。
但若是仔細看的話,就能發現他本就淺淡的輪廓,在聽到這些話後,變得更淡了兩分,全身都快變得透明了。
明顯是因情緒不穩,差點維持不住身形。
一律擱旁邊看著,隱約覺得……自己怕是乾了件壞事。
以大師伯的這種狀態,怕是寧願懵懵懂懂的待在忘川河邊,甚麼也不記得、甚麼也想不起來。
都不願意被他師父帶回人間,在這種不恰當的時機恢複記憶。
圓悟顯然也是這麼想的,他剛看到盧晚陽被木劍穿心,知道可能是大師兄恢複意識。
心裡是既驚且喜,哪裡還顧得上盧晚陽呀。
趕緊停了手中攻勢,朝那虛弱的白影殘魂看過去,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就聽到盧晚陽在那嗶嗶嗶的,害得白影變得更加虛弱。
眼見本就模糊的白影都虛弱的快看不到了,給他氣得直咬牙,怒聲罵道,“他殺不了你,難道我還殺不了你麼?!
三十年道行的小鬼,就敢這麼大言不慚!我今兒就要為名除害,降妖除魔,替死在你手裡的那些冤魂們報仇。”
胖乎乎的圓臉瞬間沉了,圓悟低聲念了句佛號,整個人橫眉怒目,寶相莊嚴,將手裡扣著的兩顆泛著金光的佛珠,直接朝盧晚陽扔了過去。
破空聲陣陣,金光燦爛的如同夜空中劃過的流火。
聲勢浩蕩,氣勢洶洶的。
這下要是砸瓷實了,必定要在盧晚陽身上,砸出碩大的兩個窟窿來,一時半會修補不好的那種。
知道那兩顆佛珠的厲害,盧晚陽也不敢直接硬碰硬,冷著臉側身躲過了。
躲得並不怎麼困難,甚至還有餘力出聲嘲諷圓悟。
冷哼道,“怎麼,才過了三十年,就忘了當年你是怎麼跪在我腳下,求著我放過你們的!就算過了這麼些年,你也不過是從一個小禿驢變成了個老禿驢。
也沒見你有其他的長進,居然以為我會怕了你不成?!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配不配這麼跟我說話?!若非看在律隱的麵子上,信不信我現在就廢了你。”
一律在旁邊聽著,暗道不信。
大話誰還不會說呢。
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當年他師父肯定是因為年齡還小,修為不深,才會被這人壓著打。
這都三十年過去啦,他都長大了。
他師父早就不是當年被人壓著打、需要人護著的小年輕啦。
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拍在沙灘上。
雖說盧晚陽死在青年時期,如今看著還是挺年輕的。
但是他相信!要是兩人真打起來,肯定是他師父贏!
沒得辦法,他這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啊。
一律沒有經曆過當年的事,能夠置身事外,完全是以看戲的心態,認真又理智的分析著兩人動手的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