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辭看著那本緩慢旋轉的書冊,像是被傷害到眼睛一樣,忍耐地撇開臉:“字可真醜。”
“人家是天階功法,你看字做什麼。”牧雲歸手按在《乾坤天機訣》的投影上,把它轉過來,擰眉道,“也沒有很醜啊。龍飛鳳舞,力透紙背,這種筆跡一看就是高人。”
江少辭近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垃圾,彆用。”
牧雲歸奇怪地瞅著他,問:“為什麼?”
江少辭語塞,他薄唇微微抿起,實在不好意思說,這是他年少無知時編的。
那時候他十二三歲,狂的不行,自覺看穿了天機奧秘和靈氣運行規則,所以自己編了一本修煉法訣。等江少辭後來想起,每一天都恨不得穿回過去掐死那個乾蠢事的人。他隻恨世界上沒有後悔藥,他明明都把那本冊子燒成灰了,為什麼還流傳下來了?
江少辭頓了頓,又頓了頓,若無其事說:“這本法訣一看就蠢,你要是真想修煉,還是換一本吧。”
牧雲歸默默看著他,他又開始了。凍傷腦子竟然這麼難痊愈的嗎?
牧雲歸沒有和病人較真,體貼道:“我沒有想換法訣,我的目標,其實是這根玉鳳簪。”
江少辭不得不說長鬆了一口氣,謝天謝地,他不用再麵對年少時的蠢事了,他光看那本書的封麵都覺得折磨。江少辭飛快掃了眼玉簪,微微挑眉:“這根簪子是什麼來路?”
他怎麼覺得,這個雕刻風格有些眼熟?
不想還好,一開了頭,江少辭越看越覺得這根發簪像北境那些人裝逼的風格。沒想到,牧雲歸接下來正容道:“這是我娘的遺物。”
江少辭怔了下,牧雲歸端正坐著,膚色如雪,雙眸剪水,眼底隱隱含著水光:“這是母親的發簪,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拿到。”
江少辭沉默,片刻後頷首:“若是為了它,倒值得一試。”
牧笳是萬年來除了天啟,唯一到達這裡的活人——江少辭不算。江少辭也想知道,如何出去。
或許,牧笳的遺物上有線索。
手裡的甜點已經見底,江少辭遺憾地放下盒子。他瞥了眼牧雲歸,說:“彆哭喪著臉了,你不是說捕捉魔獸也可以兌換積分麼,明天去看看。”
這也是牧雲歸的想法,她上午要上課,捕捉魔獸是她唯一的收入來源。不過,聽江少辭的話音……牧雲歸不由看向江少辭:“你也要去?”
“不然呢,你一個人能成事?”江少辭涼涼掃了她一眼,往自己屋內走去。他走了一會,又折返回來,將甜食盒子放在牧雲歸窗台上:“吃沒了,記得明天去買。”
牧雲歸低頭看看被挖的一乾二淨的紙盒,再看看一本正經的江少辭,喃喃自語:“這是我自己做的……”
牧雲歸記得上次她足足做了八個,她一個都沒吃,現在竟然沒了?
江少辭微怔,隨即眼睛都亮了:“那就更簡單了。需要什麼,明天一起準備齊全。”
江少辭生來最是傲氣,誰的顏麵都不看,從不為五鬥米折腰。
除非包吃包住包零食。
“不要亂說。”牧雲歸抬頭瞪了江少辭一眼,認真道,“南宮玄隻是我的同伴,這些年幫了我和母親很多,我視他為手足家人,除此之外並無其他意思。他有未婚妻的。”
江少辭點頭,淡淡嗯了一聲。原來還是一個青梅竹馬暗戀不成,隻能做兄妹的故事。江少辭對牧雲歸的情史不感興趣,但他必須掌握牧雲歸的人際關係。江少辭如今根基全毀,急需一個安靜的地方休養身體、恢複修為,在他恢複實力之前,越少人知道他的存在越好。
牧雲歸是外鄉人,和島民本來就有隔閡,再加上母親故去,竹馬移情彆戀,江少辭隻要注意彆讓牧雲歸繼續招惹南宮玄,就能保證安全。
於是,江少辭靠在門框上,居高臨下瞥了牧雲歸一眼:“小小年紀,專心修煉,不要想男歡女愛那些事情。你若是修為高,什麼東西得不來;但你若修為低,付出多少都沒用。”
道理確實沒錯,不過,牧雲歸抬頭,詫異地看著他:“你為什麼一副說教的口吻?你也沒比我大多少吧。”
江少辭笑了一聲,轉身走了。真論起年紀,江少辭怕是能嚇死她。牧雲歸見江少辭進屋,特意揚高了聲音提醒他:“新被褥在西牆的櫥櫃裡。”
“我找得到。”江少辭轉身合門,冷冷地掃了她一眼,“處理你自己去吧。”
說完,他就砰地一聲合上門。牧雲歸低頭看自己,發現她身上全是血,衣服刮破了好幾條,臉上也臟兮兮的。牧雲歸摸了摸臉,靜靜回去洗澡、上藥。
今日折騰了一大圈,她的身體委實撐不住了,明日還要去學堂上課呢。
夜色寧靜,海水緩慢衝刷著礁石,潮聲經久不息。牧雲歸屋裡的燈光暗了下去,很快,小院裡便陷入一片漆黑。
江少辭坐在黑暗中,等牧雲歸那邊沒動靜了,他才站起來,無聲打量屋裡擺設。他停在浴桶旁邊,指尖在一個位置停留了兩息,一個淺藍色的靈光八卦盤便彈了出來。
八卦盤分內外三層,每層刻畫著不同的符號。江少辭隨意撥了撥,想起一種古老的鎖,就是靠轉動圓盤開鎖。隻不過,這個八卦盤能輸入的符號大大增多。
江少辭鬆開手,發現八卦盤在沒有觸動的時候,大概十息自動消失。江少辭又試驗了一次,很快確定,八卦陣靠溫度觸發。
這不是他所熟知的陣法,但意外地方便。末法時代剝奪了人類修煉的能力,卻激發出他們新的天賦。
可能,這就是人吧。
江少辭試驗出原理後,就不再耽誤時間,而是直接調到藥浴那一欄,仔細看各項參數。牧雲歸說的不錯,這裡可以自由調整各草藥配比。每個人體質、傷勢都不同,浴桶默認的藥物太過死板,未必適合所有人,行家老手更喜歡自己來。可惜,江少辭從頭掃到尾,並未發現自己熟悉的藥草。
江少辭臉色冷峻,看來,他得準備最糟糕的情況了。一萬年修仙界環境巨變,不光獸類在魔氣的滋養下發生異變,極有可能植物也不同了。這也意味著,江少辭知道的丹藥、秘方,全部失效。
現在他體內千瘡百孔,這對他可不算一個好消息。
江少辭收回手指,藍色靈光懸停了一會,驟然熄滅。室內重歸寂靜,江少辭看著自己的手掌,慢慢握緊拳頭。
那些害他的人最好長命百歲,他們從他身上奪去的,他要一樣一樣討回來。
牧雲歸和江少辭同居的第一夜,就在連綿不絕的海浪聲中過去了。第二天一早,牧雲歸被一陣警報聲叫醒。她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聽到院子裡又響起一陣尖銳的提醒音,瞬間清醒。
有人闖他們家的門?牧雲歸跳下床,飛快從屏風上扯了外衣,跑到屋外。然而院子中並沒有她想象中的危險人物,隻有江少辭站在晨光中,一下又一下懟大門。
天光熹微,海麵上閃著細碎的磷光,整個院子都籠罩在淺青色的冷調中。江少辭一身黑衣立於逆光,如同分割了晨曦。他膚色白,穿了黑衣越發顯得眉目如劍,唇紅齒白。他身量比南宮玄高,腰更細,腿更長,同樣的衣服南宮玄穿著陰沉魁梧,他穿卻冷峻清豔。
牧雲歸恍神片刻,第一反應是一夜過去了,魚還是沒有恢複智商,不對,江少辭還是沒有恢複正常。第二反應才是詢問江少辭:“你在做什麼?”
江少辭坦然又無辜地轉身,指著門,道:“你們家門壞了,打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