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聽到牧雲歸的話,眼眶一下子紅了。言適歎氣,說:“就是他們。唉,作孽啊。”
那對男女死相淒慘,眼睛都被人挖出來了,如果孩子看到,不知道該留下多大的陰影。牧雲歸不再說了,她飛快看了眼沙漏,說:“時間已經過去一半,我們得趕快離開了。言族長,你知道敵人在哪裡嗎?”
言語嘉硬邦邦問:“你想做什麼?”
牧雲歸目光坦然,道:“殺了他。仰仗萬象鏡不知道還要耽誤多久,不如我來動手,然後趕緊離開。”
言適和言語嘉都默默抽了口涼氣,牧雲歸怎麼能以這麼隨和的語氣說著這麼可怕的話。在她嘴裡,殺邪修仿佛和砍一個蘿卜一樣輕鬆簡單。言適不得不提醒:“牧雲歸姑娘,那位邪修並非普通修士,他極有可能是臭名昭著的邪修仇聞的後人。六千年前,仇聞盜走破妄瞳,殘害了許多言氏族人,先帝花了許多功夫才將其擊斃。如今,他的後人回來尋仇了。”
“仇聞?”牧雲歸驚訝,霍禮沒查出來仇聞的下落,沒想到竟在這裡撞到了仇聞後人。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手中的照影劍微微顫動,牧雲歸用力,壓製住照影劍後,問:“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不知道。”言適歎氣,“孽債啊。六千年前,仇聞盜走破妄瞳,言家傾族之力殺了仇聞,如今言家落難,仇聞的後人又來尋言家報仇。我們本在秘境躲了一千年,六個月前,秘境周圍突然冒出生人的足跡,落單的護衛隊頻頻遇害。藏身之地被人發現,我們隻能匆忙轉移,之後一路上無論我們藏到哪兒,他總能很快追上,就在奔逃中語冰掉隊了。五天前霍禮發現了我們臨時落腳之地,我們趕緊離開,在路上,那個邪修又纏上來了。我們為了甩開他屢次改變方向,邪修在兜圈子時撞到了這個孩子的父母,殘忍將他們殺害。我們經過時發現這個孩子還活著,我於心不忍,便帶著她一起上路。可惜,才騙了他兩天,他又追上來了。”
小女孩聽到自己的父母,垂下頭,身體瑟瑟發抖。言語嘉抱住她,憐惜地摸了摸她的頭:“曾經仇聞為了破妄瞳,不知道害死我們多少族人。如今,他的後人變本加厲,竟然連普通人的眼睛也挖。這種惡賊,必遭天譴。”
嘴上罵人是沒法讓對方遭到報應的,牧雲歸大概明白對手的情況了,她說:“勞煩族長替我引路,我去殺了邪修。對了,族長你能操縱幻境配合我嗎?”
言適搖頭:“不能。萬象鏡自成乾坤,連施法者也無法左右。不過我不被幻境影響,可以為你指路。”
“好。”牧雲歸點頭,幻境中隻要能分清真假便沒有殺傷力了,她又掃了眼沙漏,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走吧。”
言適起身,竟然毫不猶豫就相信了牧雲歸的話。言語嘉抱著小女孩,似有懷疑,言適看到,回頭說:“放心,她不會害我們。”
言適有破妄瞳,能看到未來景象,他敢這樣說估計是看到了什麼。言語嘉本來心有疑慮,聽到族長的話,她暫時壓下懷疑,跟著牧雲歸一起走。
牧雲歸將這兩個人的表現收入眼底,麵上不顯,握著劍朝前走去。言適和牧雲歸走在前麵,言語嘉抱著小女孩跟在後麵。言適問:“那日在石林中,你身邊似乎跟著另一個人。他人呢?”
牧雲歸手指緊了緊,儘量用平靜的口吻說:“他走了。”
言適輕輕“哦”了一聲,似乎鬆了口氣。他又問:“你為何會和他在一起?”
“說來話長。”牧雲歸正打算一筆帶過去,忽然拉住言適,用力朝後退去,“小心!”
言適剛剛離開那個位置,前方就摔來一個人,他重重砸在牆上,脖子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歪倒,胸口破了一個大洞,裡麵空蕩蕩的,心臟不知道被誰掏走了。
周圍的景象不知道什麼時候變了,四周變成一個街區,巷道狹窄破舊,地麵積著厚厚的黑色油汙。石板上、牆壁上、樹枝上,到處倒著屍體,血水和汙水混在一起,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
前方不斷傳來慘叫聲,他們站在牆角後,看不清大街上的動作,但是剛才這具屍體就是從前麵摔過來的。
言適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後怕不已。要不是牧雲歸反應快,他就要命喪當場了。言語嘉嚇得抱緊小女孩,言適定了定神,說:“沒事,這隻是一個幻境,這些人都是假的。”
雖然幻境是假的,但死亡是真的,一旦在幻境裡受傷那就危險了。牧雲歸緊緊握著劍,避開視野死角,小心翼翼走到街上。
視線豁然開朗,他們也終於看清剛才大開殺戒的人是誰。牧雲歸瞧見那個人影,狠狠一怔:“江少辭?”
一個頎長的人影站在屍山血海中,他周圍是堆疊成山的屍體,有的人被吸乾,有的人被擰斷脖子,有的人被撕成兩半,死狀各不相同,但無一例外都被挖了心。粘稠的血液從傷口中流出來,混著汙水流淌,幾乎彙成一條河。
而唯一站著的那個人兩手空空,五指血紅,鮮血蜿蜒爬過他的手指,慢慢滴到地上。他臉色白皙,薄唇輕抿,修長的脖頸微微朝上仰著,似乎有些茫然。明明出現在這麼恐怖的場景中,他卻像一個誤入修羅場的少年,漂亮又無辜。
言語嘉從未見過這麼血腥的畫麵,趕緊捂住小女孩的眼睛,自己也嚇得渾身哆嗦:“族長,他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幻境中?”
牧雲歸見到他的那一瞬間,本能喊出他的名字。他聽到了,回過頭,眼珠靜靜望著牧雲歸幾人,許久不見動作。牧雲歸聽到言語嘉的話,心中微凜,莫非,這是她的幻境?
萬象鏡反映的是一個人內心深處的想法,她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會看到江少辭殺人?
言適同樣膽寒不已,提醒道:“小心,他已經入魔了,剛才那個人恐怕就是他殺的。”
他們的對話似乎終於引起那個少年的注意,他抬起腳,不緊不慢朝這個方向走來。言語嘉嚇得連忙後退,她不慎踩到什麼東西,一低頭,發現是一具被吸成乾屍的人。
言語嘉當時差點吐出來,小女孩好像被嚇呆了,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地上的人都是這個人殺的嗎?他朝著我們走過來了,他是不是想殺我們?”
言適和言語嘉連連後退好幾步,牧雲歸待在原地沒動,依然緊緊盯著前方。他步步走近,眼神無喜無悲,無憂無懼,像一個剛來到人間的孩子,和他手上的鮮血形成極大反差。
剛才隔著一條街看不清楚,此刻他走近了眾人才發現,他的眼睛竟然是紅色的。言適和言語嘉大驚:“紅色眼珠,這是魔物?”
同類相殘,殺戮無度,這到底是修煉成人形的魔獸,還是墮落成獸的人?
小女孩聽到魔物這兩個字,嚇得哇哇大哭,聲音尖銳刺耳,直穿耳膜。他踩過濃稠的血液,依然用那樣穩定的步速朝他們走來,言適和言語嘉如臨大敵,連忙對牧雲歸喊道:“快退回來,魔物走過來了。”
牧雲歸充耳不聞,她緊緊盯著那個人,越看越覺得熟悉。除了這個江少辭眼睛太過空洞,其他細節和牧雲歸認識的那個人全然無二。這樣真實的人,真的是幻境嗎?
牧雲歸道:“他好像是真的,並不是幻境。”
言適一聽就知道壞了:“牧姑娘,快清醒過來。這是幻境,不是真實,一旦把幻境當真你就出不來了。快殺了他,幻境立刻就會破解!”
牧雲歸不動,反而錚然一聲收了劍,靜靜看著江少辭朝她走來。言語嘉沒想到牧雲歸竟然在這麼重要的關頭掉鏈子,她忍無可忍,拿出母親留給她的護身法寶,一股腦朝江少辭扔過去。
一排冰錐向江少辭襲去,這些冰錐由冥寒冰凝結而成,可以斬斷天下任何利器,然而有一道冰錐擦著江少辭臉頰劃過,僅是蹭破了一點皮。言語嘉大驚,越發確定他不是人類。言語嘉拿出壓箱底的東西,對著牧雲歸大喊:“快讓開,我要放大招了,你擋在前麵沒法用!”
言語嘉和言適高聲催促她這是幻境,趕快動手殺了此人,孩子扯著嗓音大哭,不斷嚷嚷著“怪物來吃人了”。牧雲歸被這些聲音吵得頭疼,她用力咬了咬唇,突然道:“他不是。”
言適一怔:“什麼?”
“他不是魔物,也不是怪物。”牧雲歸說出來後,心情也很快平靜下來,道,“你們又沒有看到,憑什麼說這些人是他殺的?他不會做這種事,他就算擁有絕對的力量,也不會濫殺無辜。”
“你瘋了。”眼看對方已經走近,言語嘉毛骨悚然,不敢再耽擱下去,哪怕會誤傷牧雲歸也不顧了,“這是假的!就算他是真人,殺了這麼多人也活該被碎屍萬段,憐惜他做什麼?”
疾風朝著江少辭飛過去,牧雲歸咬牙,忽然衝著他撲過去。言適看到這一幕,瞳孔放大:“你被他騙了,他其實是江子諭,一萬年前他就是因為墮魔才被處決的。他早已入了魔,這種魔頭死不足惜!”
各種亂七八糟的聲音攪在耳邊,吵得牧雲歸頭疼。牧雲歸感受到一陣心悸,眼前發暈,明明想要行動卻無法支配身體,隻能徒勞地感到那股寒氣朝她逼近。牧雲歸用力推麵前的人,就算她躲不過去,至少要活下來一個人。
牧雲歸手掌觸碰到他的身體,她用儘全力,麵前的人卻沒有動。他俯身,用力抱緊牧雲歸。
後背的攻擊、周圍的血海忽然就消失了,耳邊唯能聽到他堅定有力的心跳聲。牧雲歸眼睛發酸,問:“真的是你嗎?”
江少辭靠在牧雲歸脖頸,緊緊圈住她:“是我。”
剛才並不是牧雲歸的心魔,而是江少辭的。江少辭接到霍禮傳信,立刻轉向。他走入幻境,一睜眼就看到成堆的屍體,而他自己手染鮮血,孑然獨立。
他完全失去了剛才的記憶,他也知道,他完全有能力殺了這麼多人。周圍一切都在指向一個結果,江少辭自己也迷惑了,或許,真的是他乾的?
而在這時候,牧雲歸闖進來了。這是他的心魔,牧雲歸卻比他自己還相信他。
牧雲歸眨了下眼睛,眼淚掛在睫毛上,像是要哭,卻又輕輕笑了:“我就知道你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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