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禦城,皇宮。
天地茫茫,白色的宮殿矗立在雪中,仿佛要與背景融為一體。積雪堆滿枝頭,樹枝被壓成拱形,終於不堪其負,猛地彈起。白雪抖落在地,露出下麵黑褐色的樹枝。
這大概是宮殿中唯一的色彩。
一行白衣侍女疾步從回廊中走過,她們每個人都是烏發雪膚,冰霜冷傲,纖細高挑,烏黑筆直的長發僅用一條絲帶係在身後,發間簡單點綴著冰色首飾。
皇宮中其他人見了,遠遠就垂下眼睛,雙手合在身前,恭敬等著這行女子經過。帝禦城無人不知雪衣衛的大名,她們是陛下近身侍衛,拱衛、儀仗、巡查、情報皆可涉足,後宮也在她們的監管範圍。因為職責緊要,所以雪衣衛的選拔最為嚴苛,才智、天賦、文采、武功無一不佳,能入選的基本都是大家族自小精心培育的女兒。
而在帝禦城,血統等級分明,同等級的世家之間才會通婚,若與血統不如自己的家族結親會被視為恥辱。一代代積累下去,家族血統等級越高,後代的天資越高,相應的容貌越美,身形越勻稱。所以久而久之,在帝禦城,看一個人的長相,就足以猜出對方的階級。
雪衣衛網羅帝禦城最出色的世家女,容貌每一個都是頂尖。雪衣衛巡邏皇宮和帝禦城的雪一樣,已經成為每日必見的風景線。但是今日,她們行走的步伐卻急促許多。
雪衣衛疾步走到宮殿,她們在殿門外整理了儀容,才肅著臉,輕聲入內。為首的女子走到落地罩前,垂下眼睛,雙手高抬至眉:“陛下,言家來信。”
過了一會,裡麵才傳來一個清貴優雅的聲音,未見其人,僅聽聲音就知其華貴:“拿出去,燒了。”
雪衣衛大統領目露緊張,她手指繃緊,暗暗吸氣後又試著開口:“陛下,信上用了子規引。”
子規怨豔,聲聲泣血,代表裡麵寫著最緊急、最機密的東西。又是一陣令人膽戰的沉靜,在雪衣衛統領忍不住想請罪的時候,落地罩內終於傳來聲音:“拿進來吧。”
雪衣衛大統領如釋重負:“是。”
大統領垂眉走入落地罩,落地罩內裝飾清淨,卻十分雅致。東牆正中開著一扇拱形窗,窗前放著一張矮幾,一位男子坐在座位邊,繁複的衣襟堆疊及地,正扶著袖子烹茶。
雪衣衛大統領視野中出現一襲白色描金衣擺,她卻不敢看,隻是抬手將信函呈上。信函從她手中浮起來,她立刻後退,恭敬地垂手立在一邊。
信函浮在半空,許久沒人理會。男子將水溫好了,才不緊不慢抬了下手指,信函立刻如一枚羽毛般,輕緩落到男子手邊。
一雙清瘦修長、白皙勝雪的手拿起信件,輕而易舉將封印打開。隨著信紙抖動,露出一截烏黑筆直的發、薄涼精致的唇、筆直高窄的鼻,和一雙極儘工筆的眼。他眼瞳烏黑,神情倦怠,睫毛微微向下垂著,一目十行看完了信。
慕策剛掃到言適的名字就想扔下,但是他看東西快,在動作之前就已經掃到了後麵的內容。他注意到“十九”這個數字,微微停頓。
慕策抬眼,意興闌珊的眼睛裡終於有了些情緒。
“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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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少辭走在及膝高的雪地裡,一邊走一邊吐槽:“住在這種地方到底圖什麼呢?出行不方便,練武不方便,生活也不見得方便。裡麵出不去外麵進不來,有意思嗎?”
自從一個月前進入北境開始,入眼便全是冰和雪。雪地裡找路其實比沙漠還難,而且看久了傷眼睛。他們跋涉許久,終於找到了沂山西麓。
然而找到山脈隻是開始,他們要在白茫茫的雪山裡,尋找一支隻有手掌大的花。佛葉蓮是淺白色的,和冰雪的顏色很像,混在雪地中,不走近根本看不見。
牧雲歸在雪地裡行走稍微輕鬆些,積雪鬆軟,深可及膝,可是她踩在雪上,隻壓下去薄薄一層。牧雲歸用劍鞘震開前方的碎冰,說:“省點力氣吧,早點找到佛葉蓮,我們才能出去。”
幸好牧雲歸這段時間修為提高很多,有靈氣護體,寒暑不侵,全天待在雪地裡也不冷。牧雲歸躍過一道冰隙,問:“言語冰說北境常年寒冬,積雪不化,修士在這種環境中都舉步維艱,那普通人要怎麼存活呢?”
“所以凡人在北境是最低等級的血統。”江少辭說,“慕家不知道腦子有什麼病,一定要留在這種地方。這裡環境惡劣,僅是最基礎的衣食住行就要耗費大量能量,為了讓他們眼裡有資格保存的血脈流傳下來,他們給人劃分了三六九等,高等人和高等人聯姻,低等人和低等人雜居,跨階級結合被視為恥辱。其中慕家是最高等級,被稱為公族,也叫皇族;其次是有自己傳承的世家,稱為卿族;再次是普通家族,士族;最後,才是數量最多、人數最廣的凡人,也就是凡族。因為公族隻有慕家,所以唯有慕家往下挑選才被允許,但曆代王妃也全出自卿族幾大姓。言家沒出事之前,便是卿族。”
牧雲歸若有所思:“難怪霍禮提出娶言語冰後,言家人那樣排斥。原來,北境還有這麼根深蒂固的血統觀念。在他們看來,恐怕霍禮是最低等的凡族吧。”
“不止。”江少辭輕嗤一聲,道,“上麵那四種分類僅針對北境內的住民,對他們來說,世界上的人分為外人和北境人,北境人中又分為公、卿、士、凡。外人比北境本土凡人還要低一層。”
牧雲歸聽著感慨不已:“都流放了,竟然還固守著曾經的門第觀念。如果他們隻和內部人聯姻,能力豈不是越來越固化?”
“是啊。”江少辭沒好氣翻了個白眼,“所以言家過了這麼多年,依然又弱又菜,隻能依靠預言。他們始終不肯放下身段引入新鮮血液,其實凡人中能人最多,他們要是選取擅長修行的凡人血脈流入言家,不過三四代,言家的弱雞體質就能得到改善。但是他們寧願清高地死,也不願意被低等血脈汙染。”
牧雲歸若有所思,突然問:“既然北境從不和外界來往,那你是怎麼與慕家結仇的?”
“也不能算結仇。”江少辭輕哼,有些嘚瑟,又故作不經意地說,“是他們單方麵挑釁我。我劍法還行,修為普通,他們聽說後非要來昆侖挑戰我。挑戰便罷了,還輸不起,被我打敗後視為奇恥大辱。嗬,敗給我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江少辭的語氣欠極了,牧雲歸聽著都想打他。以牧雲歸對江少辭的了解,他肯定美化了自己。牧雲歸無動於衷,問:“你是不是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