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兩個再尋常不過的小宮女,慕策收回眼睛,隨口問:“叫什麼名字?”
她似乎頓了頓,垂下頭,回道:“言瑤。”
慕策聽到這個名字,終於又抬起眼睛,仔細打量了她一眼。她感覺到慕策的視線,嘴唇咬緊,下巴更深地低下去。
慕策當然知道言瑤。言家嫡係的大小姐,便是在宮裡也有名姓。前些年言家不知怎麼觸怒父親,被舉家流放。不少卿族出麵給言家求情,都沒能讓父親收回成命。曾經捧在枝頭的嬌美花朵,由此跌落塵埃,碾作凡泥。
慕策掃過她,心想言家的女兒身體羸弱,修行廢物,唯獨皮囊不錯。不過慕策見慣了美人,再漂亮的容顏在他這裡也隻是曇花一現,根本不能讓他掀起波動。反倒她身上掛著的荷包,有幸讓慕策的視線多停駐了一瞬。
慕策問:“為什麼繡這個?”
她低頭,看到自己腰帶上繡著笳笛的荷包,慌亂了一刹。她飛快垂眸,小聲說:“奴小名阿笳,所以在錦囊上繡了笳笛。”
慕策之所以問隻是覺得彆致,北境女子繡花、繡鳥、繡雪都常見,還是第一次見有人繡笳笛的。他見她嚇成這樣,笑了一聲。慕策無意與一個小宮女為難,淡淡道:“下去吧。”
她趕緊行禮,手背觸及眉心,深深下拜:“謝殿下。”
慕策想到曾經的事情,眼瞳沉靜如湖,懷念中帶著悲。他慢慢走到窗戶邊,無聲望著外麵的雪。
或許,他們第一次見麵,還要更早些。
北境曆經多年明察暗訪,終於找回了破妄瞳,賜還給言家。言家探討後,最後決定給言適。
言家很多人不同意,這隻破妄瞳極為珍貴,不光有曆代祖先積累的法力,更有著遠大的象征意義。若是給嫡係這一代最出色的言霽,他們就不說什麼了,但為什麼要賜給一個寄居本家的旁係子弟?
言家為此爭論不休,流言一度甚囂塵上。言霽為了破除流言,親自主持儀式,將失而複得的破妄瞳融入言適眼睛。儀式那天,場麵十分盛大,年僅十歲的言瑤偷偷跑去觀看。言瑤怕驚動母親,沒有帶那些大驚小怪的侍女,隻帶了最要好的玩伴耿笳。
她們兩人在宴會廳外探頭探腦,鬼鬼祟祟。言瑤對身後的夥伴說:“前麵沒人,快走。”
言瑤說著就往前衝,耿笳嚇了一跳,慌忙道:“小姐,小心!”
言瑤隻顧著跑,沒留意環境,和拐角後麵的人撞了個滿懷。對麵的人紋絲不動,而言瑤卻重重摔倒在地。
言瑤吃痛地揉著額頭,一抬眼,看到前麵的人呆住了。耿笳連忙從後麵跑上來,扶著言瑤行禮:“參見殿下。”
言瑤被耿笳提醒,這才慢半拍行禮。她雖然低著頭,眼睛卻一眼又一眼往上瞟,不老實極了:“殿下。”
慕策看著麵前這兩個還沒有他腿高的小姑娘,淡淡瞟了一眼就走了,沒有投注任何注意力。慕策的衣擺從兩人眼前掃過,言瑤悄悄抬眼,朝他離開的方向張望。
耿笳趕緊拉言瑤的衣袖:“小姐,未經允許,不得抬頭。”
“我知道。”言瑤見慕策已經走遠,索性抬起頭光明正大地看,“殿下不是在沂山紫微垣府閉關嗎,什麼時候出來了?”
“小姐,不要看了。”耿笳拉著言瑤的手,緊張道,“大夫人要發現了,我們快回去吧。”
破妄瞳回歸,不光是言家的盛事,宮中也頗覺得揚眉吐氣,故而十分重視,連慕策也被叫出來赴宴。等儀式過後,慕策再次回紫宮閉關,等他下一次出來,就是父親病危,母後急召他繼承皇位。
慕策出來後才得知,在這段時間,帝禦城格局大洗牌,曾經最得皇心的言家犯了聖怒,嫡係男子賜死,女眷沒入掖庭,其餘人流放至北境邊界。這在卿族裡是前所未有的重罰,世家私底下都在猜測,言家到底做了什麼,能惹皇帝發這麼大的火。
言家的事隻在慕策心上停留了一瞬就過去了,他有太多事情要做,父親病重,少不服眾,修為瓶頸,外憂內患……他那段時間極為心煩,唯有練字能讓他平靜稍許。就在某一個練完字的午後,他見到了入宮為奴的言瑤。
其實,那個時候,她已經是牧笳了。
當年言家盛會,目下無塵的皇子和看似風光實則卑微的小侍女誰都沒有想到,他們還會相見,並且會擁有一個女兒。
慕策抬手,接住悠然落下的一枚雪,聲音輕不可聞:“她長得很像你。”
“冒名頂替這麼大的事,宮中怎麼可能不知道呢?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言瑤。”
作者有話要說:留言抽30個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