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牧雲歸纖細的指尖飛快變化,一轉眼就掐出幾個常見的攻擊法訣。她自從遇到江少辭後,大多數時間都在用劍,但母親教給她的法訣也沒有疏忽。
牧笳教給牧雲歸的法訣是第二種攻擊術。母親對牧雲歸向來溫柔,唯獨修煉上從不放鬆,這套口訣更是讓她從小熟背。牧雲歸最開始沒感覺出母親教給她的和夫子課堂上講的有什麼不同,直到後麵足夠熟悉,她才發現母親的口訣可以進階,殺傷力和攻擊力隨之翻倍。
慕策看到牧雲歸使出來的藤蔓是鐵青色的,藤蔓雖然纖細,但是韌度和強度上了好幾個台階。慕策微微放心,他早就知道牧笳的真實身份,也知道她祖上有凡人血脈。雖然被宮中詬病,但是她的修煉天賦比言家人強了不少,要不然,她一介罪臣之女,也不會升到雪衣衛大統領的位置上。就連如今的雪衣衛統領,也是牧笳一手培養起來的。
牧笳在修煉上自有一套體係,她教自己的女兒,慕策信得過。慕策說:“這套法訣很好,不必換了。但是外麵的心法不適合你,隻有合適的心法才能更快積累靈氣,從而更好施展法訣。這幾天你先不急著修煉,一會我讓人來給你做測試,然後,就換慕家獨門心法吧。”
牧雲歸回頭,江少辭微微頷首,牧雲歸這才相信慕策的話,謹慎應下:“好,多謝陛下。”
慕策看到女兒不信任他,反而信任江少辭,心裡感覺實在複雜。但這些事還不急著計較,為今最要緊的是牧雲歸修煉。慕策又問:“我昨日看你身法獨特,以前練過專門的輕功嗎?”
“有。我練過攬月步和流風訣,摘星步也練過一段時間。”
這三門都是雲水閣的功法,攬月步和流風訣是天絕島上江少辭告訴她的,摘星步是無極派選拔弟子去殷城時,提前請雲水閣的弟子突擊培訓的。慕策一聽心中就有數了,他輕輕應了一聲,道:“雲水閣的身法太差了,沒必要學他們的。過幾日,罷了,就明日吧,我讓人來教你慕家的紫微混元功。”
慕策看不上雲水閣的功法,還真不是冤枉她們。慕家以身輕如燕、踏雪無痕著稱,當年慕景以一己之力就能吊江少辭三天。這種事情換成當時修真界任何一個人,都是不可想象的。
慕家便是劍修最不喜歡遇到的那種人,典型可能沒法打贏,但一定不會打輸。一旦打不過就跑,反正沒人追得上他們,耗時間最次也能耗個平局,戰鬥體驗極差。
牧雲歸這種願意老老實實學劍法的,簡直是異類。
慕策給牧雲歸換了更好的心法和輕功,保留牧笳原本編寫的五行法訣,劍法壓根沒問。
慕策當了許多年帝王,很懂得揚長避短。論輕功和身法,天下絕沒有人能超過慕家;而經過曆代改良,他們的心法未必完美,但一定是最適合慕家人體質的;相比之下,慕家,或許說整個北境,在攻擊手段上都稍顯不足,江少辭和牧笳完美補上了這個缺。
慕策自忖牧雲歸的修煉方案已經調整到最佳,他想了好幾遍,確定再無更好選擇才戀戀不舍起身。他要回去給牧雲歸安排測試,尋找師父,還要準備接下來的修煉物資。
北境的世家子女一出生就有人貼身照顧,連每頓飯攝入多少靈氣、修煉後喝多少水都有專人精心計算,慕思瑤連腳下踩著的地磚都是靈石。而牧雲歸完全自由生長,結果她非但沒有荒廢根基,反而比溫室裡的花朵更有生命力。
慕策內心歎息,女兒爭氣,他這個做父親的並不覺得驕傲,隻覺得愧疚。慕策揮手,讓眾人把言家的資料抬進來,說:“言家的東西都在這裡了,這是管理宮中實錄的史官,你有什麼疑惑,儘可問他。”
史官對牧雲歸深拜,牧雲歸避開一步,輕輕回禮。慕策交代完後,宮裡還有其他事情等著他,便很快走了。
慕策走後,牧雲歸終於能長鬆一口氣,眉宇間輕鬆很多。史官對牧雲歸十分恭敬,垂首問:“姑娘,您想看言家哪一年的筆錄?”
牧雲歸看向地麵上厚厚一箱年誌,說:“我自己找便好。辛苦了,請回去吧。”
史官抬頭,有些進退兩難,但是他最終不敢違逆牧雲歸,行禮後順從退下。
終於將無關之人都打發了,牧雲歸拿出一本翻了翻,歎道:“北境也太保守了,不說無極派,連天絕島都用靈器記錄文字了,他們卻還用最古老的書籍。守舊程度和天醒紀元的老古董有的一拚。”
江少辭本來渾不在意,聽到牧雲歸說“老古董”,他眨了眨眼睛,忽然覺得被冒犯。
他就是天醒紀元的老古董,牧雲歸嫌棄的那些人,說不定比他還年輕好幾千歲呢。江少辭輕哼一聲,飛快翻頁:“也不一定吧,守舊未嘗沒有好處。”
江少辭說完,自己想了半天,也沒想出有什麼好處。牧雲歸瞥他一眼,不知道他為什麼又杠起來。江少辭一天有一半的時間在抬杠,牧雲歸懶得理他,對他招手道:“彆陰陽怪氣了,你快來幫我找一個人。”
江少辭和牧雲歸在一堆紙張中翻了好半天,終於找到關於耿薇的記錄。耿薇原本叫牧薇,她不是純北境人,如果套用北境的等級觀念,她比最底層的凡族還要低一等。牧薇的父親叫牧野,是一個純純正正的外界修士,在北境曆險時遇難,生死關頭遇到一個采藥女,這才僥幸得救。之後,牧野就留在北境,沒有再出去。
能讓一個人自願留在異鄉,除了秘寶,就隻有愛情了。牧野愛上了救他的采藥女,采藥女也是凡族,父母雙亡,生活困窘,隻能靠微薄的采藥收入維生。高門視外嫁為奇恥大辱,但是對底層來說,談血統實在可笑。采藥女沒什麼門第觀念,很快就嫁給牧野。
雖然他們的結合不被街坊鄰居接受,可是夫妻兩人卻過得非常美滿。牧野能活著進入北境,可見修煉才能不錯,心性、手段也頗有過人之處。家裡有了牧野這個頂梁柱,采藥女不必再去危險的地段采藥,收入寬裕很多。沒過幾年,他們就有了孩子。
這個孩子,正是牧薇。牧薇繼承了父親的修煉天賦和母親的美貌,按照外界的評價標準,牧薇分彆繼承了父母的長處,又完美回避了短處,簡直是贏在起跑線上。但是在北境,她卻是一個不被認同的“雜種”。
原本牧薇家庭和睦,牧野和采藥女能為女兒擋開流言蜚語,但是意外卻降臨了。有一年北境受災嚴重,百姓中流行起疫病,采藥女不幸染病。牧野為了給妻子籌藥錢,隻能賣身給他曾經看不上的廢物卿族,在言家當護衛。
然而采藥女還是沒能熬過天災,妻子病逝後,牧野把幼女寄托在言家,專心在外打拚,想多為女兒攢些嫁妝。在北境這麼多年,他已經認清偏見的威力,他一個人終究無法對抗世俗。他從不覺得他的女兒差人一等,可是攔不住彆人嚼舌根。如果牧薇有足夠多的嫁妝,或許以後能招到一個好夫婿。
牧野忙於掙錢,沒時間照顧女兒,在一次出行中,他為了救言家大郎君,也就是言瑤的父親而死。
言家無論男女,每一個武力都很廢,言瑤的父親言雩回來後心有餘悸,要不是牧野,他必死無疑。言家對這位舍身救主的忠仆十分滿意,給牧野賜姓耿,牧薇由此改名耿薇。
言家惦念著牧野的情誼,言大夫人把牧薇留在身邊,派人教導她讀書習武,不再把她當成一個普通奴婢。言大夫人這樣做,一來是報答牧野的救命之恩,二來是牧薇逐漸長大,展露出不遜於其父的修煉能力。無論是修煉速度還是戰鬥天賦,都比言家高了不知道多少層。
言家一個比一個弱,隨便一個人就可以威脅他們,而言大夫人還是女眷,所以這種會拳腳、擅修煉的女仆就非常重要。牧薇沒有辜負言大夫人的期望,她長大後通文識字,機敏忠心,修為進步也很快。雖然不能和那些精心培養的世家小姐比,但是平時在帝禦城內保護言家女眷也足夠了。
牧薇在言大夫人身邊很受重用,言家大夫人出門、赴宴、交際都帶著她。牧薇已不隻是一個奴仆,更像是一個副手。連言家的掌上明珠言瑤也和牧薇十分親密,視牧薇為乾娘。
但是有一年,牧薇忽然消失了一段時間,回來後帶著一個女兒。牧薇消失時正趕上言瑤出生,她的女兒也和言瑤差不多大。未婚先孕,生父不明,出生時間還這般曖昧,牧薇的名聲一度很不好聽。但是言大夫人依然把牧薇帶在自己身邊,處處倚重她,並不見疏遠。而且,還把牧笳送到大小姐言瑤身邊,和自己的女兒一起開蒙學步,蹣跚長大。
在高牆大院裡,主人的態度就是仆人的態度,眾侍女見牧薇毫不失寵,她女兒還和大小姐一起長大,以後多半也是大小姐身邊的侍女兼護衛,內宅裡立刻變了風向,眾人爭先恐後討好她們母女。
那個時候,牧笳在言家的姓名還是耿笳。
牧薇母女風光無二,這種境況一直持續到言家傾圮。言瑤的祖父觸怒當時的皇帝慕景,言家被舉家流放。嫡係還要更慘一點,男子賜死,女子充入掖庭。
言家年誌上最後的記載,就是言瑤入宮為奴,家中仆從俱散,牧薇帶著自己的女兒不知所蹤。
牧雲歸早就有所猜測,看到這裡,她終於確定了:“牧薇帶走的,才是真正的言瑤吧。”
江少辭扔下泛著細微腐味的年誌,冷笑一聲,諷道:“應該是了。可真是忠仆啊。”
牧雲歸先見了言適那一支人,言適的說法明顯和宮中的記載有出入。言適說言瑤被言霽帶走了,還被他們視為家族複興的希望,而宮裡的冊子卻說,言瑤被沒入掖庭,充為奴籍,並在多年後蒙受皇恩,一步步升到雪衣衛統領。
言霽的事倒是有記載,言瑤的祖父、父親俱飲鴆而死,連言瑤的母親也自儘了。言老爺子主動求死,為次子迎來些許生機,言霽在其他親故的奔走下,並未賜死,而是以“失蹤”定案。宮中得知言霽失蹤,也未曾追捕。
牧雲歸原本以為,言瑤的母親自儘是為了掩護小叔子逃離,現在想來,她哪裡是為了言霽,分明是想一命換一命,用自己的死來換取宮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裡麵唯一犧牲的,隻有那個出生在烈火烹油的言家,似乎離富貴榮華很近,卻始終隻是小姐的犧牲品的牧笳。
入宮受罰的是牧笳,真正的言瑤被帶走了,以牧薇女兒的名義。
牧雲歸身邊堆滿冊子,目光充滿不解。牧雲歸能理解言大夫人為了保護女兒不擇手段,但是牧薇在做什麼?牧薇也是一個母親,她怎麼能心安理得犧牲自己的女兒,來換一個和她並沒有血緣關係的主家小姐?
牧雲歸想不通,皺眉問:“言家查抄這麼大的事,難道宮裡都不查的嗎?”
牧雲歸在無極派都經常核驗身份,北境是宗族社會,對身份的盤查隻會更嚴。牧笳第一次進宮可以解釋為言家買通,難道之後每年檢查,她都能湊巧過關?
江少辭說:“慕策走時不是留下了一個史官嗎,叫進來問問。”
牧雲歸原本不願意接受慕策的示好,但是這些事靠她自己不知道要查到什麼時候,她便也默認了。牧雲歸叫人進來,問:“女眷入宮為侍,可有要求?”
史官不假思索道:“自然。皇族血統不容玷汙,尤其是女子,入宮者都有可能生下皇嗣,故而宮女的血統盤查是嚴中之嚴。士族以下不得為奴,卿族以下不得為妃。”
“通過了就不用再查了嗎?”
“怎麼可能。”史官不知道這位年輕的帝女為何會問出這樣幼稚的問題,他拿著給小孩子啟蒙的耐心,解釋道,“宮中每年都要檢查血統,衛道司獨立於所有部門,不受任何人差遣。其他地方便罷了,在宮裡想要弄虛作假,絕無可能。”
史官說完後,試探地打聽:“姑娘,您問這些事做什麼?”
牧雲歸麵無表情搖頭,一點波瀾都不漏地讓史官下去。等人走後,牧雲歸看向江少辭:“我母親是言家人。”
“顯然。”江少辭幽幽道,“要不然你的破妄瞳怎麼來的。”
牧雲歸嘴唇動了動,眉尖擰緊,覺得十分離譜。
她從小不知道生父是誰,天南地北走了一圈,終於找到生身父親了。然而剛剛解惑,她竟然還要找母親的生父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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