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雲歸對外界的變動一無所知,她和江少辭說話時,眼前忽然閃過一處場景。她努力想看清後麵的內容,即便眼睛發痛都不肯放棄,等最後一個畫麵結束,她也失去意識,脫力暈倒。
她仿佛睡了很長一覺,醒來時眼睛乾涸,渾身無力,想來這就是破妄瞳使用過度的後遺症。牧雲歸抬手揉眼睛,她稍微一動,旁邊就傳來腳步聲。
牧雲歸回頭,看到一高一低兩個人影快步繞過屏風,圍到她身邊:“你醒了?”
長福探頭,圓圓的腦袋充滿探究,看著手感就很好。牧雲歸眼睛還有些模糊,需要定神凝視一會,才能看清輪廓。
牧雲歸瞥了某個人一眼,淡淡問:“你不是說要走了嗎,怎麼還在?”
江少辭一定,一臉迷惑地問:“是嗎,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
又開始裝傻,牧雲歸早就不吃這一套了,她慢慢靠在枕上,從容地幫江少辭回憶:“你說你不喜這裡,住在言府的每一天都在忍耐。還說要去外界逍遙,再不踏入北境……”
長福腦袋轉向江少辭,一板一眼道:“難為你不喜歡還堅持了這麼久,實在太感人了。不過,雖然我很不舍,但還是要提前說好,如果你和她分開,我要跟她。”
長福連財產分配都幫他做完了,江少辭磨了磨牙,提著長福的腦袋,直接扔到外麵:“滾。昨天我說的話,和今天的我有什麼關係?”
江少辭不愧是能在仇敵眼皮子底下晃悠的人,心態好得出奇。長福在半空中熟練地調整姿勢,平穩落地。它聽完江少辭的話,疑惑地歪了下腦袋:“還能這樣?”
牧雲歸虛弱地按了按眼睛,懶得搭理他。江少辭坐到床邊,仔細看著牧雲歸臉色,問:“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哪裡不舒服嗎?”
牧雲歸按著眉心,搖搖頭,問:“我昏迷後,又發生了什麼?”
“我帶你回來,讓她們趕緊找郎中來。禦醫來看過,但是他們診不出問題,隻能開一些安神的藥。我猜測你是被破妄瞳反噬,所以不讓他們喂那些亂七八糟的藥,保證你能安安穩穩休息。我原本預料你要睡幾日,沒想到,今天你就醒來了。”
江少辭是根據牧笳的反應推測牧雲歸,沒想到牧雲歸蘇醒比牧笳快得多。看來即便是反噬,不同的人恢複起來也不一樣。
牧雲歸自從醒來後就無精打采的,江少辭盯著她的表情,問:“你昨天看到什麼了?”
牧雲歸靜了一會,垂下眼睛,問:“你現在這樣算什麼?”
她在轉移話題,江少辭幾乎立刻就意識到了。可是牧雲歸不願意說,江少辭也沒有強迫,順著她道:“昨天我想了想,覺得你說得對,所以,我改主意了。你在這裡待多久,我就陪你多久,天下之大,無論哪裡,我們都一起去。”
牧雲歸掀起眸子,眼瞳清淩淩看向他。江少辭握起牧雲歸的手,手指慢慢收緊,說:“我大概感受到下一顆星圖的位置了,等我恢複到玉衡境,我就正式向慕策提親。”
江少辭昨天確實想過放牧雲歸自由,他很艱難才做出這個決定,但是牧雲歸沒走。人的意誌實在經不起試探,江少辭立刻兵敗如山倒,再也沒勇氣放手第二遍了。
就算是滋生於陰暗處的植物,本性也是趨光的。一旦嘗過了溫暖和陪伴,還有誰願意孤身一人永投寒夜?他想自私這一回,他寧願自己不眠不休、殫精竭慮,拚儘全力讓自己有能力保護她,也不想留她一個人在北境,時刻擔驚受怕她可能會嫁給彆人。
牧雲歸眼睫毛快速動了下,眼角沁出水光。她飛快低頭,等把眼淚忍回去後,才問:“你真的能分清朋友和喜歡的區彆嗎?”
“我能。”江少辭說完,無奈地歎氣,“我當然能。曾經寧清離說我修煉得太快了,心性不定,行事無所顧忌,對善惡沒有明確的分界。如果不加約束,遲早會變成一個徒有力量卻沒有是非觀的殺戮機器。所以寧清離做主,給我定下親事,以此來約束我。他之所以選詹倩兮,就是因為詹倩兮出身名門正道,娘家勢大,自己也性情強硬。如果將來發生分歧,她會堅持己見,不會像普通女子一樣順從我。我無可無不可,既然師尊和長老都說好,我便由著他們去了。我那時候空有修為,心態還不成熟,並不理解成婚代表著什麼。直到後麵遇到你,我意識到我的任何冒險行為都可能牽連到你,我越來越害怕,才終於明白當年寧清離為什麼非要逼我訂婚。”
江少辭攏住牧雲歸的手,像是捧著什麼珍寶一般,不敢放鬆也不敢用力。他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平生不知低頭的滋味,此刻聲線中卻流露出些許惶然:“在這方麵他是對的。我一個人做什麼都無妨,但當身上背負著另一個人的生活時,我怎麼忍心讓她擔驚受怕、顛沛流離?我可能不是一個好人,但是我願意為了另一個人,努力學習當一個好人。”
“那個人不是詹倩兮,不是天下任何人,隻能是你。”
牧雲歸眼睛裡已經盈滿水光,她眨了下眼,一滴淚倏地從眼尾滑落。牧雲歸低頭,想掩去眼角的淚,但江少辭已經伸手,輕輕擦去她的淚滴:“不要哭,你一哭我就什麼都做不成了。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
牧雲歸點頭,她感覺這樣不夠明白,忍住淚,認認真真說:“我願意。”
江少辭看著麵前的少女,破天荒地感覺眼底發熱。他曾經十分看不上男人哭哭啼啼,直到今日才明白,原來隻是情未到深處。
江少辭伸臂,緊緊抱住牧雲歸。他從沒有想過自己可以這樣幸運,僥幸不死,還有機會遇到這麼好的她。在天絕島時,他一邊防備一邊又忍不住被她吸引。到無極派後,他們兩人一起上課練劍,一起出門曆險,無論做什麼身邊都有另一個人。江少辭習慣了這種生活,還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他之所以屢屢破例,是因為牧雲歸乃一個難得順眼的同伴,他當然要保護她。直到去了殷城,他們兩人躲在桓曼荼床底下,身體反應讓江少辭猛然意識到,她和以前那些同伴都不一樣,她是個女子。
容玠最後的話給江少辭帶來很大衝擊,他在流沙城時一直在想,容玠和桓曼荼為什麼會走到那一步,他和牧雲歸會不會重蹈覆轍?霍禮一語道破,江少辭還很不高興,最後他被自己一步步逼到絕境,終於承認,她是他無法規避的弱點。
愛之則為之計長遠,他不能隻圖自己痛快,他必須考慮牧雲歸的未來。言適、霍禮、言語冰的下場一直在折磨江少辭,北境根深蒂固的血統偏見,他和慕家的嫌隙,他身上的血海深仇……每一樣都像山一般壓在江少辭心上。慕策那日的話,隻不過加了最後一根稻草罷了。
他試過放手,幸而他喜歡的姑娘遠比其他人堅定、通透、勇敢,如果不是牧雲歸昨夜那番話,江少辭可能也要像容玠、慕策一樣痛失所愛,等醒悟時才後悔萬分。
江少辭經曆了漫長的痛苦後,終於拿定主意,如果前方有山他就移走山,如果前方有海他就填平了海,如果敵人強大,那他就比敵人更強大、更謹慎。他唯一怕的隻有她,隻要她願意點頭,無論山海星河,江少辭都願意奔赴。
江少辭緊緊抱著牧雲歸,這一刻他無比感謝上天眷顧。世人說他得天獨厚,可是資質、入星脈、氣運他都不在乎,他唯一感謝的就是命運將牧雲歸送到他身邊,哪怕他為此沉睡了一萬年。
兩人靜靜相擁。江少辭抱得很緊,牧雲歸隻能靠在江少辭肩上,這個姿勢腰部無法借力,牧雲歸漸漸覺得腰酸。她輕輕碰了碰江少辭的衣服,江少辭感覺到,連忙直起身,緊張地問:“怎麼了?”
牧雲歸搖搖頭,說:“我沒事,隻是這樣有些累。”
江少辭不情不願放開牧雲歸,扶著她躺好。牧雲歸突然想到什麼,問:“對了,你為什麼要等到恢複玉衡境,這個時間有什麼說法嗎?”
“沒有。”江少辭一臉隨意,說,“因為慕策修為在玉衡,我至少也要修到五星,免得打不過他。”
牧雲歸怔了一下,挑眉問:“你認真的?”
“當然。”江少辭振振有詞道,“並非我誇大其詞,這種事情真的很可能發生。他大概是失去了你母親,所以把全部寄托都放在你身上。昨日你因為使用破妄瞳昏迷,他聽了我提醒,這才知道你母親也有破妄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