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求情(1 / 2)

牧笳看到麵前的人,手心攥緊,幾次想說話,都又忍耐地抿住唇。

牧笳剛進宮備受欺淩的時候,在雪衣衛處處被排擠的時候,執行任務生死未卜的時候,曾無數次想過,母親為什麼要這樣做,被推出去那個人,為什麼偏偏是她?

越是出身高貴的女子,落難後遭受的惡意就越大。冰天雪地跪在外麵洗衣服,手指長滿凍瘡,日複一日忍受彆人的奚落嘲諷,被逼著喂老虎……這本該是言瑤要經曆的事情,就因為牧笳是奴婢的女兒,能吃苦,她就活該替言瑤受罪嗎?

好幾個勞累一整天回去還要被宮女刁難的深夜,牧笳都忍不住想崩潰大哭,她心裡發狠地想,她以後見了牧薇要破口大罵,斷絕關係,絕不承認牧薇是她的母親。但是等真的見了牧薇,牧笳才發現她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那些痛苦質問到嘴邊都梗住了,最後,牧笳用自己都覺得陌生的語氣開口,問:“你怎麼回來了?”

像是在街角遇到一個不太熟悉的故人,直接走開不合適,熱情攀談又太尷尬,隻能不冷不熱地問,你怎麼回來了。

牧薇看著模樣大變、幾乎認不出來的女兒,深深歎氣,說:“阿笳,這些年你在宮裡過得好嗎?”

牧笳原本一直忍著,聽到這句話,她的情緒驟然衝破柵籬。她冷笑了一聲,眼睛湧上淚,近乎咬著牙問:“你覺得呢?你在大夫人身邊待了那麼多年,罪臣女眷充入掖庭會遭遇什麼,你不知道嗎?”

牧薇沉默,片刻後艱澀開口:“是阿娘對不起你。可是,當時阿娘沒有辦法……”

“不要說了!”牧笳猛地爆發,道,“你覺得很對不起我,可是即便再來一次,你還是會選擇言瑤,是嗎?”

牧薇默然。這種沉默比直接承認還傷人,牧笳寧願牧薇狡辯,也好過這樣血淋淋地告訴她,她就是不如言瑤“命貴”。

牧笳抬頭,用力睜大眼睛,將眼淚逼回眼底。她再麵對牧薇時平穩多了,再度恢複了那個不苟言笑的雪衣衛大統領,冷漠問:“先帝下令,命言家嫡係男子自儘,女眷沒入掖庭,其餘人全部流放。如今陛下並沒有赦免言家,你們私自回京,就不怕罪加一等嗎?”

牧薇看著像刺蝟一樣防備她的女兒,心中怎麼能不痛心。她這個母親無力為女兒提供優越的生活,讓牧笳從小背負著生父不明的罵名,甚至連女兒最重要的成長階段都沒有參與。要不是他們聽說陛下身邊換了新的雪衣衛統領,牧薇都不知道,她的女兒已經長成連她都意外的樣子了。

牧薇說:“阿笳,這輩子我對不起你,若我們下輩子還能做母女,娘必然十倍百倍補給你。可小姐是無辜的,她本是那樣金尊玉貴的人,卻被迫顛沛流離,常年隱藏在市井,連個安穩覺都睡不了。言家便是有再大的罪,這些年都該贖完了。娘聽說你當了陛下身邊的侍衛,你能不能和陛下求求情,讓陛下重審言家當年的案子?”

牧笳看著牧薇,身上血液慢慢冷卻下來,憤怒、仇恨都在這刻消退。原來,這才是他們來找她的原因,想利用她幫助言家翻案。

言瑤隻是不能住舒服的屋子,不能穿鮮亮的服飾,牧薇就覺得言瑤受了天大委屈,可是牧笳這些年呢?彆說安穩,她連活著都要拚儘全力。

牧笳問:“為什麼?言大夫人不顧一切保護言瑤,我能理解,但是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隻看到我當了雪衣衛,可你為什麼不想想,我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你讓我替言家求情,若是成了,言瑤就能回去當大小姐,若是失敗了,她不會損失什麼,但我要怎麼辦?”

牧薇忍不住落下淚來,她走近幾步,想要握住牧笳的手,卻被牧笳一把躲開。牧薇流著淚,說:“這就是人的命。我們是凡族,受些苦累沒什麼,但小姐和二郎是卿族,怎麼能過這種卑賤的生活?是娘對不起你,沒給你一個好出身,若有來世……”

“哪有什麼來世!”牧笳忍無可忍,憤怒地打斷牧薇的話。她強忍著眼睛裡麵的淚珠,一步步後退,“我不指望來世,隻想這輩子好好活著。你的要求我做不到,還是另尋高明吧。”

牧笳說著轉身,快步往巷子外走去。牧薇心中劇痛,忍不住喊道:“阿笳!”

牧笳停在巷口,街道上的光透進來,外麵光鮮亮麗,熱鬨非凡,一步之隔的巷子裡卻陰暗幽深,冷的仿佛永遠不會有陽光照進來。

貧窮和卑賤是最可怕的疾病,死亡無法阻擋母愛,但貧賤可以。世家一直推崇人命天定,凡族血統不好,天生不如卿族聰明、美麗、勤奮,注定隻能乾一些低賤的活。久而久之,連牧薇自己都信了。

牧笳背對著牧薇,眼淚在眼眶中一圈圈打轉。她一字一頓地說:“如果有來世,我絕不願意做你的女兒。”

牧薇怔在原地,臉上霎間血色儘褪,仿佛受到什麼重大打擊。牧笳說完後,眼角忽然滑落一顆淚。她沒有擦,高昂著脖頸,頭也不回走出暗巷。

外界的歡笑聲撲麵而來,牧笳一時間都覺得恍如隔世。她感覺到有動靜,回頭,看到巷子邊站著一個男子,長身玉立,清冷出塵,不知道聽了多久。

牧笳小時候跟在言瑤身邊伺候,對這個人再熟悉不過。這是言瑤的二叔,也是嫡係唯一逃脫死局、被言家所有人視為振興之光的言霽。

牧笳想起剛才牧薇所說的“二郎”,意識到這些年他們都在一起逃難。想來當年牧薇帶著言瑤離開帝禦城後,沒過多久就被言霽找到。難怪牧薇敢來帝禦城,原來,是有言霽做底氣。

牧笳和言霽對視一眼,很快錯身而過。牧笳皺著眉,心事重重投入人群,言霽也淡然地收回眼睛,朝另一邊走去。

牧笳身為侍衛卻離開這麼久,已經是重大失職。若是被人知道,立刻就能革了她的職。牧笳不敢再想言家的事,趕緊去找慕策。

她匆忙趕往失散的地方,一路擔心極了,然而等靠近燈棚,牧笳的腳步卻逐漸放慢。她站在熙攘人群中,靜靜看著前方。

燈火輝煌,魚龍星舞,男子負手站在玉樹華燈下,僅看背影就知不凡。他的對麵站著一個美麗明秀的少女,少女雙眼堅定,雖然衣著和慕策差距巨大,但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文華傲氣。兩人並肩站著,女子似乎不同意慕策的話,搖搖頭,不卑不亢地反駁。路過的人無不朝這裡投去一眼,無他,這兩人實在太出挑了。

原來是她,牧笳心裡無聲喃喃,自嘲地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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