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預言(2 / 2)

說來奇怪,那日的談話隻有慕策、牧笳兩人,但過了一段時間後,外麵卻流傳起陛下有意赦免言家的說法。甚至有好事人添油加醋,說陛下之所以想起這一茬,是因為太後要為陛下選妃,陛下在名單上看到了言家大小姐,也就是如今雪衣衛統領的名字,這才想起銷聲匿跡一千年的言氏。

早年卿族圈裡一直有傳言,先帝有意為慕策和言家女賜婚,隻可惜後來言家犯了事,婚事這才作罷。如今舊事重提,是不是代表宮裡有意重拾當年的婚約?就算不能當正妻,當個妃嬪也是天作之合。言瑤被充入掖庭後一反言家菟絲花的形象,靠自己拚搏到雪衣衛大統領的位置上,多年來忠心耿耿,任勞任怨。她轉成妃嬪既順應大眾期待,又能趁機抹除言家和皇室的裂痕,可以說皆大歡喜。

流言愈演愈烈,傳話人說得活靈活現,仿佛這件事已經成了定局一般。牧笳不知道謠言從哪裡傳出來,她這些天無論去什麼地方,看到她的人都一臉曖昧對她道喜,說她辛苦多年,終於苦儘甘來。

牧笳臉木木的,完全不覺得高興。言瑤確實苦儘甘來了,可是,卻不是她。

每多一個人向牧笳道賀,就是在她心上多劃一刀,然而這還不止,一天傍晚,她接到了一張紙條。

牧笳看到上麵的字,無聲握緊,頃刻將紙條焚毀。流言越傳越廣,已經傳到宮牆外,真正的言瑤耳朵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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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家,牧雲歸第二次回到這裡。這次進門後,牧雲歸徑直去了之前發現玉珠的地方,她發動江少辭,兩人在周圍仔細尋找,確定除了這一粒,再沒有其他珠子。

江少辭問:“這是什麼?”

牧雲歸回道:“我最開始以為是琉璃,但慕思瑤說這是一種名貴的玉石——璃玉。”

江少辭了然:“和你手上那串是一個材質?”

“對。”牧雲歸輕輕歎了一聲,抬起手,將玉珠和手腕的璃玉手鏈放在一起比對。玉給人的感覺一直是溫潤淡雅的,但是璃玉卻色澤濃麗,一堆各種顏色的璃玉放在一起,明亮清透,五光十色,一眼望去美麗極了。

江少辭找了個地方坐下,問:“你現在懷疑什麼?”

“我覺得這顆珠子很可能也是一串手鏈,隻不過是一顆璃玉混跡在一堆琉璃珠中。”牧雲歸正色道,“慕思瑤說,琉璃易碎,但璃玉堅固,輕易不會打碎。所以可能有什麼人在這裡發生過爭執,衝突中將手鏈扯斷,珠子散落,琉璃都被打碎了,唯獨這顆璃玉滾到櫃子底下,沒有被人發現,因而保存下來。”

江少辭挑眉,問:“這兩種東西哪一個貴?”

江少辭已經抓住重點了,牧雲歸歎氣,說:“自然是璃玉。隱藏一枚葉子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其放在森林中,看來,手鏈的主人想隱藏什麼,才把價值千金的璃玉藏在琉璃裡,以此掩人耳目。”

江少辭沒有接話,這裡是牧野的院落,後來被牧笳保管。看地上的狀況,這裡後來被人清理過,牆角磚縫並沒有殘留的琉璃渣。能進入這裡爭吵,並且清掃地麵的人,還會有誰?

隻能是牧笳和牧薇。

牧雲歸同樣想到了,她收起手鏈,十分茫然地攏起細眉:“可是,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是啊,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多年前那個雪夜,牧笳盯著自己的母親,心裡劃過同樣的問題。屋裡沒有點燈,牧薇冷冷注視著牧笳,問道:“阿笳,我聽說陛下有意赦免言家,並且納言瑤入宮。這是真的嗎?”

牧笳麵無表情,一點都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語氣冷淡而抗拒:“宮裡的傳言,我怎麼知道是不是真的。”

“空穴不會來風,陛下這麼久都沒有製止,想來不會全無道理。阿笳,你為什麼不告訴陛下真相?”

這句話仿佛捅到了馬蜂窩,牧笳驟然激動起來:“真相?我告訴陛下什麼真相?是當年你們夥同言大夫人以假亂真,欺君罔上,還是言瑤言霽沒死,當初三清節並非偶遇,而是他們存心算計?”

“放肆!”牧薇瞪大眼睛,怒喝道,“誰許你直呼其名?你現在還不告訴陛下,是不是想霸占小姐的身份,順勢入宮為妃?畢竟陛下和太後心裡,現在你這張臉才是言家小姐。”

知女莫若母,牧薇的話狠狠戳中了牧笳的痛處,但是牧笳不肯低頭,依然高昂著脖頸,擲地有聲道,“彆忘了,當初官兵來捉人時,是你把我推出去,說我是言瑤的。這些年是我在宮裡抵罪,也是我代替言瑤被旁人冷嘲熱諷,我自認沒什麼對不起言家、對不起陛下,你們若真想糾正身份,那就自己去和陛下說,與我何乾?”

牧薇定定看著她,眼睛中不知為何流露出一股悲憫來。牧笳寧願牧薇嗬斥她、打罵她,都好過用這種眼神看她。牧笳本著臉,強撐著冷硬的外殼,道:“有事說事,不要用這種惡心的眼神看我。”

“阿笳,彆忘了你的身份。”牧薇眼神悲戚,聲音突然哽咽起來,“娘犯過一次錯,你不能再犯了。我們和那些人不一樣,他們是天之驕子,一出生就踩在雲端上,一輩子鞋底都不會沾染泥土。而我們生於淤泥,死於微塵,要不是命運出了錯,我們本該一生都見不到這些人物,更遑論產生交集。陛下喜歡你,願意收你入宮,不過是以為你是言瑤。如果他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他會怎麼做?”

牧笳快速眨了眨眼睛,用力咬唇,將眼淚逼回去,依然揚著頭說:“他不會。我差點打傷他的靈寵,他沒有追究,還把我從深宮裡救出來,送我去讀書習武。這些年救他的人是我,陪他修煉的人是我,總是被他嫌棄功課不好的人也是我。一千年的相處,難道還抵不過門第偏見嗎?”

牧薇看著這樣的女兒,又是心痛又是憐惜,她哽咽道:“阿笳,你太天真了。祖先的錯掀過去就過去了,但門第之彆怎麼越得過?你有凡族血脈,就算陛下真的不在乎,太後、卿族、天下悠悠眾口,會不在乎嗎?到時候不光你顏麵無存,連陛下也要被人指指點點。凡族隻能為奴為婢,陛下卻納一個凡族為妃,豈不是惹人恥笑?”

牧笳的眼淚沒忍住,終於落下來。牧薇很不忍心,但還是狠狠心,將剩下的話說完了:“何況,陛下對你不同,全因為他以為你是小姐。陛下和小姐曾經有婚約,你怎麼知道那些不同,是不是陛下顧念情誼,有心照料?如果你不告訴陛下你叫言瑤,陛下還會不會這樣對你?”

牧薇說了那麼多,這一句才真正刺痛牧笳。陛下對她是不同的,可是,陛下其實隻是對言瑤不同罷了。

她偷了彆人的身份,僥幸享受了一段不屬於她的情緣,竟然還想奢望天長地久。慕策在預言中明明白白說了,想借他曾和言瑤有婚約一事赦免言家。慕策和言瑤才是真正的命定姻緣,她在裡麵到底算什麼?

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到底是幸運還是詛咒?如果牧笳不知道未來,她可以搏一把,憑什麼言瑤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當初是他們推牧笳出去頂替身份,如今情況剛剛轉好,這些人憑什麼要求她拱手相讓?

然而牧笳卻提前預知了結局。陛下要赦免的人是言瑤,要娶的人也是言瑤。破妄瞳中出現的是婚書,一個凡族混血,配用婚書嗎?

就算陛下不會追究她欺君之罪,但等將來言瑤入宮為後,牧笳要以什麼身份留在陛下身邊?她出身低賤,但她不能自己輕賤自己。既然結局已經注定,她又何必掙紮,徒做惡人。

牧笳心灰意冷,一句話都不想說了,轉身往屋外走去。牧薇見牧笳表情不對,皺眉,用力拉住她:“阿笳,你還要執迷不悟?小姐和二郎在等你,你隨我去負荊請罪。”

牧笳情緒已經壓抑到極致,她知道是她癡心妄想,跳梁小醜,但她不願意去言瑤麵前接受第二次羞辱。這是她僅剩的尊嚴。

牧笳用力揮開牧薇的手,黑夜視線受阻,兩人糾扯間,不慎將一串手鏈拽斷。五光十色的琉璃珠彈跳著落在地上,劈裡啪啦碎了一地。琉璃和她們母女多麼相像,美麗、明亮卻低廉,看起來光鮮亮麗,可是輕輕一碰就碎掉了。

這算是牧薇留給牧笳為數不多的禮物。這一千年牧笳一直好好保存著,不敢有絲毫磕碰。如今,全都碎了。

母女二人都沉默下來,難熬的寂靜後,牧笳啞著嗓子開口:“我也有破妄瞳。”

牧薇一驚,慌亂地抬起頭來。

黑暗中,牧笳緊緊盯著牧薇,目光明亮如炬:“我的生父,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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