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雲歸說完就往外走,神色間冷淡決絕,沒有一點留戀之意。東方茉對牧雲歸陰陽怪氣的時候,東方漓就站在旁邊聽,現在眼看牧雲歸要走,東方漓再也按捺不住,問:“牧師姐最近在忙什麼,為什麼一散學就急著回家?師姐已許久沒有參加過集體活動了,莫非我加入學堂打擾了牧師姐,讓師姐不快了?”
牧雲歸心想東方漓可真會給自己貼金,就憑她,值得讓牧雲歸惦記?牧雲歸沒有搭理東方漓,而是順著這群人的意思點頭:“東方師妹願意這麼想就隨你吧。我還有事,先行一步,告辭。”
都不等那些人反應,牧雲歸就已經提著衣擺跑出學堂。她背影纖長,白衣翩躚,下台階的動作輕盈優美,連背影都好看的不得了。
牧雲歸剛才的話並非托辭,而是真的趕時間。她昨夜驟然入賬一筆巨款,今早已報名大比,無需再去內海狩獵。相比之下,她更擔心獨自在家的江少辭。
江少辭妄想症越來越嚴重,如今已經不滿足胡言亂語了,甚至將視線投注到家具上。他每天躍躍欲試想拆家,牧雲歸一刻不看著就心慌。
牧雲歸回家後,打開大門,果然,地上又是一片狼藉。
院子裡散落著各式各樣的機關殘骸,一顆空洞洞的腦袋正對著門口,乍一看慘烈程度不輸於碎屍現場。牧雲歸歎了一聲,合上門,問:“你又在做什麼?”
這個“又”字頗為博大精深,耐人尋味。
江少辭半跪在零零散散的機關中,一邊拿著牧雲歸十五歲時的課本比對,一邊忙裡抽閒說:“南宮家把傀儡人撈起來了,隻是泡了水,不太好用。我拆開看看。”
牧雲歸自從認識江少辭,歎氣的次數直線上升。她都無力做表情了,無奈道:“這是最精密的傀儡,連島上的三級偃師都不敢單獨拆,你倒好,一個人就把它拆的這麼零碎。你竟然把這本書都找出來了,這是最初級的傀儡導論,夫子給我們當課後興趣發的,早已過時。你若僅憑這個就想組裝傀儡,未免太異想天開。”
江少辭垂著眸,修長的手指在一個個零件上劃過,眸光難得認真。他的睫毛濃密纖長,此刻在眼睛下投出一片陰影,聲音輕巧又篤然:“書上的道理都是觸類旁通,從沒有過時一說。我能把它拆開,就能把它裝回去。”
“你不能。”牧雲歸忍無可忍,默默吐槽道,“你連水管都修不好。”
江少辭抬頭,用力瞪了她一眼:“我後來不是裝回去了嗎?”
牧雲歸挑眉,眨了眨眼睛道:“行吧,你自己加油,我回去修煉了。”
牧雲歸下午沉心修煉,等她恢複意識,已到金烏西沉,緋雲漫天,木窗上仿佛披了層金光。牧雲歸推開窗戶,發現院子已變得乾乾淨淨,她咦了一聲,看到自己窗戶邊站著一個傀儡人。
它腦袋有點歪,身體上也破破舊舊,但勉強能看出來原本的樣子。牧雲歸驚訝:“竟還真的裝回去了?”
傀儡人一隻眼睛裡的光閃了閃,張著嘴說道:“今日啟元四千二十年三月十三,天氣晴,南風,適合出海;外海晴,局部轉雨,請謹慎出行。”
雖然它的眼睛隻有一隻能發光,但那副賤賤的口吻一如往昔,是它沒錯。牧雲歸驚喜地抬頭:“它被魔鯊咬壞,又在海裡泡了那麼久,竟然還能用?”
江少辭靠坐在西屋窗沿上,不以為意道:“這有什麼難的。我都說了,我能把它拆開,就能把它裝回去。”
牧雲歸稀奇極了,傀儡向來是公有財物,在船上碰一下都要扣積分,更不必奢望近距離觀察。要不是昨夜這隻傀儡損壞的厲害,南宮彥覺得即便撈回來也不能用了,他們才不會大大方方讓出來。
誰承想,江少辭竟然把它修好了。
牧雲歸跑出廂房,對著傀儡左看右看。她摸了摸傀儡人光禿禿的腦袋,雖然喜歡,但還是有些黯然:“這麼大一個傀儡人,應當很耗費靈氣的吧。”
靈石片最是昂貴,隻怕修好了,她也用不起。
江少辭在後麵輕輕一笑,漫不經心說:“你拆開它的腦袋看看。”
牧雲歸嚇了一跳,驚訝地回頭:“你說什麼?”
他為何總是如此暴力?
江少辭卻點點下巴,對傀儡人示意道:“你自己擰。”
傀儡人眼睛裡紅光一閃一閃,兩隻機械爪按住腦殼,一前一後,就把頭頂卸下來了。牧雲歸根本沒心思注意這麼驚悚的動作,她緊緊盯著那顆嵌在複雜機關中的幽綠晶石,不可置信地捂住嘴。
她大睜著眼睛回頭,江少辭眉尖微挑,肯定了她的猜測:“是魔晶。”
並且是殺血陽蛇的那顆魔晶。江少辭嫌棄這顆魔晶成色不純,就扔給傀儡人試水。事實證明他的猜想沒錯,天底下沒有不能利用的能源,靈石和魔晶,本質上是一個東西。
牧雲歸愕然半晌,喃喃道:“你原來不完全是個傻子。”
江少辭將傀儡人修好後先放到廳堂裡,後來移到院子裡,最後又移到牧雲歸窗口。她總算修煉完了,江少辭正意氣風發等誇,突然聽到這麼一句,頓時咬牙切齒:“你才是傻子!”
看在他是一個很有貢獻的傻子的份上,牧雲歸不和他計較。牧雲歸又試了試傀儡人,戀戀不舍地收回手:“它需要多少……魔晶?”
“這一顆估計能用一個月。”江少辭靠著窗戶,隨意說,“第一次不太熟練,耗能有點大。等過幾天我再改一下,還能更省。”
牧雲歸咬了咬唇,低不可聞道:“一個月已經夠久了。”
家裡沒有任何靈石能用一個月,魔晶遠比靈石便宜多了。而且,在通俗觀念裡,魔晶是毫無價值的垃圾。
這一來一回,他們簡直賺大了。
牧雲歸聲音很低,江少辭沒有問,牧雲歸也沒有再說。無言間他們兩人已經默認,以後出行,要多多搜集魔晶。
哪怕這是名義上的禁品。
海島上溫度變化很快,太陽沉下去後,晚風馬上變冷。明日還要上學,牧雲歸早早回房休息,等廂房的燈光徹底熄滅後,江少辭合上窗戶,從抽屜裡拿出兩枚魔晶。
這兩枚一顆幽藍,一顆淺青,是從鋸齒鯊和犀魔魚體內挖出來的。和這兩顆比起來,血陽蛇的魔晶隻配叫廢品。江少辭盯著手心的魔晶良久,他用力閉上眼睛,再睜開時,裡麵暗光攝人,堅定果決。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能爭的,不過其中五十分之一。不敢冒險,談何叩長生?
他的猜想是正確的,天底下沒有錯誤的能量,隻有錯誤的用法。既然傀儡能利用魔氣,那人類也可以。
他的仇人還在外麵逍遙自在,而他困在這個牢獄裡,被迫和獄卒周旋斡測。他忍受挖骨抽筋的痛苦,曆經一萬年的沉睡,絕不是為了如此。
江少辭的手指慢慢握緊,魔晶透過他的指縫幽幽發光。它們的光芒逐漸變得黯淡,最後,變成一堆齏粉,從江少辭指間滑落。
而江少辭也猛地撐在地上,手指曲起,用力扣著木板縫隙。他原本漆黑的眼眸變得猩紅,眼尾上挑,越發顯得淩厲狠絕。
他麵無表情地盯著前方虛空,眼眸深處隱隱透出一陣癲狂。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他耳邊喧囂,血,他要血。
強大的魔氣驚動了結界,寂靜的天絕島上空驟然響起警報,尖銳的聲音響徹每一個角落。牧雲歸躺在廂房裡,乍然睜開眼睛。
江少辭走回房間,正打算睡覺,聽到牧雲歸的話,他微微頓住。
她說什麼?
江少辭本來不想管,她家出問題,關他什麼事?但是廚房壞了就沒法做飯,自然也沒法做甜點。
江少辭最終還是折了一圈,返回廚房。
江少辭按了下水管,毫無反應。看來牧雲歸沒亂說,確實壞了。不過,江少辭抬頭,看著麵前平整的牆壁,光禿禿的水管,難得陷入茫然。
這東西怎麼修?
牧雲歸自上學以來一直是模範學生,尊師重道,態度認真,從不缺課。但是今日她卻遲到了,夫子正在講啟元史,眼角瞥見牧雲歸從外麵跑進來,肅著臉問:“何故來遲?”
牧雲歸緊緊攥著手指,臉都紅了:“抱歉,夫子。我昨夜修煉時沒注意時間,今日不小心來遲了。”
這種話若是其他學生說,那就是純粹的借口。睡過了就是睡過了,還說自己徹夜修煉,誰信呢?
但如果是牧雲歸說出來……夫子沒有太過為難她,淡淡道:“下不為例,進去吧。”
牧雲歸行禮:“謝夫子。”
牧雲歸走過時,夫子看著她,忽然咦了一聲:“你是不是結星了?”
“是。”牧雲歸安靜坐下,輕聲說道,“昨夜我已打通天樞星。”
學堂裡頓時發出高高低低的驚嘩聲,牧雲歸真的修煉了一夜,還結星了?天樞星是什麼大白菜嗎,竟然這麼草率?
“肅靜。”夫子喝住喧鬨的學生,他看向牧雲歸,臉上難得露出笑意,“原來是結星,難怪你沒有感覺到時間流逝。才十八歲就打通第一顆星,不錯。”
牧雲歸向夫子道謝,神情中沒有畏縮,也沒有驕橫,就仿佛做了一件早已計劃好的事情。因為牧雲歸一夜結星,剩下的課根本沒人有心思聽,全在悄悄傳小道消息。夫子看到了,視若無睹,依然專注講自己的東西。
南宮玄遠遠看著牧雲歸,雖然比前世遲了一個月,但牧雲歸還是按照軌跡打通星脈了。她天資一般,機緣也沒有多好,但修煉最是勤勉,如今能打通天樞星脈,也算是天道酬勤。
南宮玄想到這裡,暗暗皺眉。按照前世的軌跡,等出去後,過不了多久牧雲歸就會死在殷城。這次南宮玄必然會攔著她去殷城,但以她的天資,以後難免會泯然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