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麵麵相覷,彼此都無法理解對方在想什麼。
牧雲歸深刻認識到人不可貌相,江少辭長相極好,劍眉星目,俊朗英氣,渾身上下如出鞘的長劍般凜冽鋒利。他踢毒齒鱷時霸氣又果斷,看起來就很厲害,但是現在,牧雲歸慢慢覺得,可能人有一得,就必有一失。
他的腦子好像不太好。冰塊似乎不止讓他喪失了一部分記憶,還凍壞了他的腦子。
抱著這種想法,接下來一路牧雲歸對江少辭都十分寬容。她心想一個失憶的傻子流落在孤島上太危險了,天絕島從未有外人,故而也沒有客棧等地。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她還是把江少辭帶回自己家吧。
希望他過幾天溫暖的日子,腦子可以漸漸複原。
牧雲歸出門的時候是清晨,等回來已到深夜。門口還保持著牧雲歸離開時的模樣,母親已故,家中隻剩牧雲歸自己,她落海後也沒有人出來找她。
幸好沒人找她,要不然恐怕沒她那麼好的運氣掉入暗流。牧雲歸熟練地打開禁製,都沒有休息就去給江少辭準備房間:“天色晚了,不方便收拾房間,你暫時在我母親的房間住一夜。放心,這三年我天天打掃,不會有灰塵的。”
江少辭跟在後麵,默不作聲地打量這個屋子。
牧雲歸一進屋就趕快去找藥箱,江少辭被毒齒鱷咬穿好幾個血窟窿,不儘快處理,極可能會被魔氣侵蝕。島上資源緊缺,絕大部分物資都集中在四大家族手裡,牧雲歸不得不獨立獵魔獸,故而家裡常備藥物。牧雲歸很快拿出藥箱,江少辭也非常配合,任由牧雲歸握起他的手。
以前南宮玄也經常受傷,牧雲歸幫彆人處理傷口再熟練不過。她在江少辭的脈搏上感受了一下,微怔,再次凝神感受。
這次不會出錯了,他的脈搏暗傷累累,可是,卻沒有魔氣。
牧雲歸大吃一驚,這樣的狀況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在溶洞的時候她還注意到江少辭傷口上有魔氣,為什麼現在卻消失不見了?
“奇怪。”牧雲歸緊緊皺著眉,“魔氣呢?”
江少辭眼睫微垂,看不清眸子裡的神色。他一副少言寡語的高冷範兒,道:“既然魔氣沒了,那就沒事了。你回去吧。”
牧雲歸歎氣,如今也隻能這樣了。她收起藥箱,這才注意到他們兩人滿臉血跡,一身狼狽。她匆忙領江少辭到沐浴室,給他展示道:“這是浴桶,這裡可以調開關和溫度。因為島上人經常受傷,所以八卦盤中有藥浴模式,裡麵按魔獸類型調配了藥物,如果是出海老手,可以直接自己配藥。不過你最好不要動。”
江少辭看著她,眼睛微眯,上挑的眼尾頓時變得危險十足:“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牧雲歸搖頭,她自然不會在江少辭麵前說,免得挫傷他的自尊心。牧雲歸覺得沒什麼要交代的了,她正打算出門,突然想到一件事:“差點忘了,你沒有換洗衣物。”
牧雲歸連忙跑出去尋找乾淨衣服。江少辭慢慢跟在她後麵,隔著門檻,看她在自己屋裡翻箱倒櫃。
江少辭審視了半晌,挑眉道:“你一個獨居女孩,心就這麼大?”
把完全不了解的陌生男子帶回家裡,現在找東西也不設防。她這種性格在以前的修仙界都活不下來,如今資源緊缺,她到底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牧雲歸自己住了這麼多年,並不是完全沒有防備心。她敢把對方帶回來,第一是怕他在島上出事,第二是這個少年救了她兩次,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沒有修為。
牧雲歸不知道他遇到了什麼,但是現在江少辭體內沒有任何靈氣。牧雲歸有能力自保,故而也不會太防備江少辭。何況看他這一路上的表現,牧雲歸覺得這個少年雖然腦子不太好,但修養還是不錯的。
牧雲歸聲音輕巧,就那樣自然而然地說道:“彆人是彆人,但我相信你。”
江少辭怔了一瞬,隨即嗤之以鼻。牧雲歸從衣櫃最裡層找出一套嶄新的衣服,說:“這本來是我準備給南宮玄的生辰禮物,還沒有送出去。我看你們倆年紀差不多,暫且試試吧。”
擱在往常,彆人的衣服江少辭絕不會碰,即便名義上歸其他男人也不行。然而今時不同往日,江少辭隻能忍了。他接過衣服,發現是一件黑色長衣,收身束袖,款式乾淨利落,但細節處可見精致用心。江少辭翻了翻,勉強接受了牧雲歸的品位。
如果是那種花裡胡哨的衣服,他絕對不穿。不過,江少辭看向牧雲歸,問:“那個叫南宮玄的,和你是什麼關係?”
南宮玄心潮澎湃,感動、懷念、失而複得,種種複雜情緒激蕩在他心裡,讓他一時都說不出話來。但他的想象裡,並不包括第三人。
南宮玄不由打量站在牧雲歸身邊的那個少年,年紀不大,沒有修為,渾身上下值得說道的,大概唯有那張臉。南宮玄印象中並沒有這號人,天絕島上人都是有數的,大家日日相見,早已知根知底;前世離島後,南宮玄也沒有見過類似的男子。
畢竟按這個少年的氣質長相,但凡見過一次,就很難忘卻。
南宮玄眼睛盯著江少辭,問:“雲兒,這是誰?”
江少辭聽到這個稱呼,眉尖動了動。他回頭看向牧雲歸,眼神中似笑非笑:“看來你們有話要說,我先進去?”
江少辭說著作勢要騰地方,牧雲歸拉住他,輕聲說:“這是我昨日落海時遇到的人,江少辭;這是我學堂裡的師兄,南宮玄。我和師兄君子之交,沒什麼話不能聽,就在這裡說吧。”
牧雲歸輕輕攔了一下,江少辭就順勢釘在地上,真的不走了。南宮玄又打量了江少辭一眼,眉間微微攏起。他沒聽說過江少辭這個名字,他記憶中姓江的,唯有一人。
南宮玄想起那個人,自己都覺得可笑。荒謬,那個人已經死去一萬年了,而且江子諭是仙界大陸上人人歎服的天才,才十九歲就修到開陽境,天資一騎絕塵。這樣風雲際會的人物,怎麼會和麵前這個沒有靈氣、沒有修為,除了臉一無是處的少年產生關係。
南宮玄最後掃了江少辭一眼,收回視線,一心望著牧雲歸:“聽說你昨日落海了,你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牧雲歸冷冷淡淡說,“多謝南宮師兄關心。南宮師兄大病初愈,我們這裡風大,不敢久留師兄,南宮師兄請回吧。”
南宮玄皺眉,重生後,牧雲歸怎麼和他生疏了許多?南宮玄依然好聲好氣,這是他前世哪怕麵對最得寵的後宮時,都未曾有過的耐心:“天絕島外危險重重,暗礁遍地,普通人根本找不到天絕島。你一個獨居少女,還是少和來路不明的人接觸。”
南宮玄一副管教的口吻,牧雲歸心中頓生不悅,她飛快瞥向江少辭,發現這個人毫無自覺,反而唇邊噙笑,眸光晶亮,看好戲般注視著這一切。牧雲歸越發尷尬,她冷了語氣,肅然說:“多謝師兄關心,但我已經及笄,有權力決定自己做什麼,不需要外人指導。而且,師兄已經和東方師妹訂婚,單獨來我們家恐怕會惹外人閒話。以後,師兄就不要來了,有什麼事托東方師妹轉述給我就好。”
南宮玄皺眉,沉著臉問:“雲兒,你怎麼了?是不是有人和你說了什麼?”
南宮玄無法想象,他記憶中溫柔靈巧的牧雲歸怎麼會用這種語氣和他說話?牧雲歸聽到南宮玄的回答,越發生氣了。
牧雲歸原本來顧忌著童年情誼,此刻,她徹底冷下臉,認認真真說道:“南宮師兄,請你自重。你已有婚約在身,你這樣的行為隻會讓我和東方師妹難堪。我叫牧雲歸,請你喚我名字,勿要自作主張。我也沒有開玩笑,以後若有什麼事,南宮師兄在學堂說就好,不要再私下找我了。”
說完,牧雲歸拽了拽江少辭的手,回頭說:“我們走吧。”
江少辭含笑看著這一幕,他劍眉星目,眼尾上挑,那雙眼睛本就顯得淩厲灼人,現在裡麵浸潤了笑意,越發燦爛的如星河辰光。江少辭點點頭,眼珠子輕輕瞥了南宮玄一眼,如矜貴的貓般高傲倦怠,擦肩而過。
牧雲歸打開家門,當著南宮玄的麵合上。門縫閉合前,南宮玄看到那個少年倚在柱子上,環臂看著他。察覺到南宮玄的視線,他還偏頭,微微笑了笑。
隨即,木門閉合,麵前隻餘一片漆黑。
南宮玄拳頭握了又鬆,最終還是止步於此,沒有強行闖進去。牧雲歸不知道聽到了什麼,對他有誤會,她雖然溫柔和善,但主見極強,並不是由人搓扁揉圓的性格。南宮玄若是強闖進去,恐怕會引得她愈發反感。
南宮玄猜測牧雲歸的態度多半和東方漓有關係,重來一次,南宮玄隻想把最好的東西捧給白月光,但退婚肯定不行。在無極派和雲水閣的修仙者到來之前,他必須留在天絕島,他的嫡母還在虎視眈眈,南宮玄要想立足,絕不能得罪東方家。
所以,這個婚約隻能東方家能退。東方家解除婚約那是應該,如果東方漓不願意退婚,南宮玄也該感恩戴德地受著,絕沒有他拒絕東方大小姐的道理。南宮玄歎氣,先讓牧雲歸散一散氣吧,等離開天絕島後,他再和她解釋。
這段時間,就暫時如牧雲歸所願,保持距離。
剛剛重生,他就又要委屈白月光,南宮玄心中頗為疼惜。但他並沒有多麼擔心,畢竟他和牧雲歸是青梅竹馬,多年的情誼豈是說散就能散的。至於那個叫江少辭的少年,南宮玄更是完全不放在心上,隻是一個徒有皮囊的繡花枕頭罷了。南宮玄當過強者,在他眼裡,權勢和力量才是一個男人最重要的東西,他本能對漂亮的少年不屑一顧。
但心裡不爽還是有的。他都捧在手心不忍褻瀆的白月光,現在卻被一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少年捷足先登,住進牧雲歸家裡,剛才還挑釁他。南宮玄如何能忍?
南宮玄眯眼,暗暗盤算找什麼機會,解決掉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牧雲歸關上大門後,臉依然是冷的。江少辭靠在旁邊的柱子上,好整以暇地看她:“他就是你說的南宮玄?”
牧雲歸不知道一起長大的同伴怎麼會變成這樣,她心情不善,冷冷應了一聲,轉身走了。江少辭目送牧雲歸遠去,他輕輕瞥了眼大門,隔著厚重的寒杉木板,江少辭幾乎都能勾勒出來,南宮玄站在門後的位置,不懷好意地瞪著他。
牧笳身體不好,自然對女兒的安全格外上心,大門用的是專門隔絕神識的寒杉木,圍牆也是堅固絕靈的鐵鬆,牆內牆外都設了嚴密的禁製,若有人想闖進來,必會觸發警報。
江少辭仿佛透過木門,和後麵那個人對視。片刻後,他輕笑一聲,站直身體,往屋裡走去。
他原本以為是牧雲歸求而不得,現在看來,他的猜測出現了極大偏差。而且,南宮玄身上有時光回溯的氣息。
這種六星以上才能發動的高階禁術,為什麼會出現在一個孤島年輕人身上?
這個島越來越有意思了。
江少辭取了盒甜食,靠在窗戶上,看著牧雲歸在自己的房間裡乒乒乓乓放東西。他挖了一勺,放進自己嘴裡,問:“好大的氣,你就這麼沒出息,一心受困於情?”
“少亂說。”牧雲歸抬頭,用力瞪了他一眼,本著臉道,“我和他隻是同門之誼,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乾係。”
江少辭其實是信的,但是他這段時間要待在牧家,牧雲歸和其他人的聯係越少越好。他點點頭,再一次提醒牧雲歸:“這再好不過。大道無情,不可分心,這條路隻容得下一個人走。我知道的有道侶的人,最後沒一個有好下場。”
說到後麵,他嘴邊勾起一縷笑,語氣中似有嘲諷。牧雲歸遠遠看著江少辭,總覺得他這句話意有所指。
牧雲歸問:“你有過道侶嗎,為什麼很有感慨的樣子?”
江少辭冷笑一聲,嘴角雖然在笑,但眼睛冰冷幽深,仿佛隱藏著萬千寒箭:“沒有。我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了。”
牧雲歸默默看著他,他一邊挖甜食一邊說這些陰惻惻的話,看起來非常割裂。
牧雲歸沒有再問,她悠悠歎了一聲,說:“我知道。我娘也說,情愛如荊棘,心不動則不傷,心若動則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我並不是為了南宮玄傷心,我憂心的,另有其事。”
“哦?”江少辭咬了一口甜膩膩的糖霜,問,“怎麼回事?”
牧雲歸又歎氣,她少有這麼低落的時候,但今天一天,她歎的氣比往常一個月都多:“今年島上恢複了大比,報名費非常高昂。我在愁怎麼湊報名費。”
江少辭沒有體驗過這種煩惱,任何比賽隻有彆人求著他去的,從沒有他想去卻被門檻攔住的。也是牧雲歸說,江少辭才知道,原來報名還需要費用。
江少辭問:“獎品是什麼?”
如果獎品值錢,試一把無妨;如果獎品不值錢,那白費這功夫做什麼。
牧雲歸不知不覺坐正了,認真說:“若是往常便罷了,但今年的獎品裡新加了一本《乾坤天機訣》和一根玉鳳簪。”
江少辭正在挖糖,聽到那個名字,他愣了下,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