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迦勒底建立於世界的最南端,在重建以後,由於原迦勒底成員的意願以及隱秘性的考慮,便依然維持在同樣的位置,常年與世隔絕。這裡被不融的積雪所覆蓋,風所掀起的雪粒足以冷徹心扉,當坐在落地窗之後遙望著窗外入目無儘的白,藤丸立香時常會有一種時間在這裡走得很慢的感覺。
隻不過,今天,那種寧靜的氛圍一掃而空,迦勒底上下都陷入了緊張的氛圍中。
“瑪修,‘那個’的儲備沒問題吧?”藤丸立香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上了操作台,台上圓桌之盾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瑪修凝重而嚴肅地點點頭,“是的,前輩,一切都準備妥當了。”
藤丸立香的眼中寫滿了鬥誌,他握緊拳頭,“很好,成敗在此一舉……!”
旁觀了這一切的羅曼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險些以為自己沒有從夢裡睡醒,“他們這是……在乾什麼?”
小達芬奇舉著茶杯抿了一口,“是在準備英靈召喚哦,羅瑪尼。還真是的啊,這麼久沒有回來連這件事都忘了嗎?”
“不,我還不至於把這麼重要的東西忘掉,但是藤丸君——”羅曼嘴角不停地抽搐著,“你那身打扮,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名人類最後的禦主,從頭到腳都掛滿了各種奇怪東西,走起路來發起叮叮當當的聲響。羅曼粗略地觀察了一下,他身上有著這樣那樣不同顏色不同材質的披風,東方與西方的金銀首飾,用一條繩子串成一線的各種武器殘骸,用一本冊子保存的古籍手稿的殘頁……其數目的繁多,時間與地域上的跨度簡直令人發指。
“醫生,是聖遺物。”藤丸立香維持著肅穆的神情。
迦勒底的召喚需要接住瑪修的盾與聖晶石提供的魔力,其中聖晶石是他辛辛苦苦在各個特異點之中擊敗魔獸一類的生物獲取的,多準備一些聖遺物,就能增加召喚出英靈的可能性,所以不知不覺間他身上裝備的聖遺物越來越多……到了現在,已經完全像是一件花裡胡哨的盔甲了。
他沒說的是,在醫生回來之前,屬於羅瑪尼·阿其曼的那張迦勒底工作人員證件也是他攜帶的裝備之一,隻是,那件證件所象征著的人一次也沒有回應他的召喚。
即使如此,他也從來都是將那個掛牌握在手中,期盼著某個奇跡的發生。
直到證件的主人回到這個世間,他才將它物歸原主,而迦勒底的人們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提起這件事。而某一個重建前後都原封不動地擺著某人的私人物品,每天都有人去打掃清理,仿佛其主人隨時都會回到那裡偷偷吃塊蛋糕的位置……也一同還給了他。
羅曼起初回到座位上時,一度有種落淚的衝動,可他的感動隻維持了十分鐘,因為十分鐘後小達芬奇就笑眯眯地把屬於他的那份工作送到了他的手上——“羅瑪尼,這是你這段時間積累下來的工作哦,加油!”
……把他的感動還回來!!
“藤丸,到了靈脈最活躍的時候了哦。”小達芬奇的提醒聲將藤丸立香從回憶中喚了回來,藤丸立香精神一振,“那麼,要上了!”
他將虹色的聖晶石灑在陣中,吟唱起英靈召喚的咒文,隨著一個個帶有魔力的音節自他的口中脫出,幽幽的光芒自盾牌上亮起,那陣光芒越來越刺眼,藤丸立香下意識地抬起手臂橫在麵前。他的手背傳來一陣刺痛感,隨之而來的還有強烈的魔力流失的感覺,這也就意味著他召喚了一名相當強力的從者。
魔力流動著彙聚在他的身旁,在封閉的室內掀起了強力的風暴,湧動的氣流碰撞著,將他推得有些站不穩,一個踉蹌坐倒在地。
“試問,是你召喚了我吧。”
封閉的召喚室內響起一道冷冽的聲音,雖然是疑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藤丸立香遲來的意識到,風暴也在此時轉為了盤旋著的火焰,室內的溫度更是在不斷地飆升著,甚至迫使迦勒底的火災檢測器被觸發,響起了陣陣刺耳的警報聲。
在尖銳的鈴聲中,藤丸立香放下了遮在麵前的手臂,仰起臉望向立在召喚陣正中的人。
象征著黑夜的墨色短發,蒼白無血色的脖頸與喉結被立起的領子所遮擋,成焚燒過的焦黑殘破形態的風衣下擺晃動著掃過線條流暢的小腿以及靴筒,他的身軀都被那暗沉的黑所覆蓋,唯有袖子與手套的連接處裸露出小段刺眼的白。
藤丸立香的視線從下方向上移動,愣愣地對上了那對比腳下燃燒著的火焰更加滾燙的眼瞳。
他不知道的是,這名被召喚出來的英靈也因為看清召喚者之後沉默了一刹那,他甚至有了一種原地點燃靈基回英靈座的衝動。
失策了。
作為一名英靈來說,他的知名度與一般的英靈有些不一樣,僅有特定範圍內的人才可能知曉,那就是他曾經去過搞過事情的世界、他成為魔王的世界線之人。以這個範圍來說,會有這麼強烈的召喚他的意念的人,多半都懷著什麼顛覆世界的崇高理想,那麼他不介意動用他的能力幫上一把。
……可是,召喚他的人是藤丸立香,一個理應不知道他的存在的藤丸立香。
他輕輕地抬起了手。
那纏繞著召喚室的躁動火焰如同一隻被馴服的野獸般驟然乖巧了下來,翻動著湧向他的手掌,最終在他的掌心徹底安分下來,化為一道火焰之形的雙手劍。
他將炎之劍刺入地麵,俯視著藤丸立香,眼神平靜而陌生,“berserker,封火,名為變化的災難化身。”
“若是你想要在此世點燃不滅的火炎,便呼喚我的名字吧——我將我的力量托付於你,而你,也要讓我看到有價值之物。”
藤丸立香整個人陷入了恍惚之中。
他應該沒有見過這名從者才對,也沒聽說過他的傳說。但是為什麼,他會感到如此的熟悉呢?
然而,在他的理智真正回籠之前,他的身體先行幫他做了一件他之後後悔莫及的事情。
藤丸立香握住了他的手。
“封火,拜托你了,幫我把我的暑假作業燒掉吧!”
berserker封火的表情瞬間變得異常精彩。
他差點成功救贖人類,還險些毀滅異能者的世界,為鬼王與最強的劍士鑄過劍,建立了犯罪帝國,讓時間停滯百年不前,還統治封鎖了大海。至於其他的世界線裡他所做過的事更是多不勝數,如果藤丸立香想的話,他現在立刻就能製造出一個讓世界震動的大新聞。
結果現在你說你要他幫你……燒了作業?
封火聽見自己用冷到掉渣的聲音說:“拿來。”
——
阿塔蘭忒注意到了在迦勒底走廊上四處張望的開膛手傑克,凜然的女獵手對於年幼的孩子們一向態度溫和,她當即掛著溫和的笑容走到她的麵前,“怎麼了,你在找什麼人?”
傑克有些低落地低下頭,“媽媽,還有童謠他們,都不見了。”
“master嗎……”阿塔蘭忒若有所思地回憶了一下,“我上午在食堂見到了他,看上去沒休息好的樣子,也許現在正在房間裡。我帶你一起去看一下吧。”
傑克眼前一亮,用力地點點頭,蹦蹦跳跳地跟在她的身後。
禦主的房間不難找,不僅僅是因為地理位置上說是那一列房間中的第一個,還因為……他的房間外,常年埋伏著各種各樣的從者。
掛在天花板上的清姬,隱藏在陰影中的靜謐哈桑,理直氣壯地端著果盤等在外麵的源賴光,躲在拐角處自以為隱蔽完美的埃列什基伽勒,永遠在裝作若無其事路過的貞德alter……同樣對於禦主抱著極大熱情的從者們總是會蹲守在藤丸立香的房門外,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可今天,門外居然隻有貞德alter一個人。
阿塔蘭忒不太關心他們的事情,“master在裡麵嗎?”
貞德alter有些不耐煩地側過臉,看清是她與傑克後倒沒有像對於其他人那樣惡劣,隻是語氣仍然很不耐煩,“對,那個新來的家夥也在。”
傑克迫不及待地推開了門,但到了嘴邊的“媽媽”兩個字卻沒有喊出來。
推開的房間內傳來了封火冷冰冰的聲音,“……然後把這個公式代入進去就是了,看,解出來了。”
藤丸立香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好厲害!”
正乖巧地坐在一邊的童謠與貞德lily雖然有聽沒有懂,但也跟著喊起來,“好厲害!”
傑克有些為難,她對於那些亂七八糟的術語一竅不通,但是朋友和“媽媽”都在裡麵……她猶豫了片刻,對著送她來的阿塔蘭忒揮了揮手,還是毅然決然地也擠到了他們的身邊。
封火抬起眼皮掃了她一眼,並沒有說什麼,反倒是稍微讓開了些位置。他的視線同門外的貞德alter對上,後者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哼一聲甩上了門。
就算是不參與他們鬥爭的阿塔蘭忒,此時也有些好奇了,“他是誰?為什麼……好像與master很熟悉的樣子。”
“啊,是個仗著自己……就肆意妄為的混蛋。”貞德alter回想起先前的戰鬥,隻覺得拳頭硬了又硬。
作為夜襲組……啊不是,作為master忠實支持者的他們幾人,起初是不能接受一個新來的英靈就這麼大搖大擺地直接進入藤丸立香房間的,他們決定與封火一決勝負。
模擬訓練中的戰鬥雖然可行,但是內鬥會讓藤丸立香為難,所以打算換個方向——有關藤丸立香的了解。
然而,英靈們在這個階段卻慘遭滑鐵盧。
“是嗎?我還以為,你們很熟悉master。”阿塔蘭忒困惑地說。
“我們當然很了解master。”貞德alter不快地垂下眼睛,“……可是他了解的,是‘藤丸立香’。”
例如在食物方麵,藤丸立香可以有偏好,喜歡吃熟食。但作為master的他,在特異點的重重困難之中是沒什麼挑選的餘地的,他總是笑著回答說什麼都可以。
作為藤丸立香,他也可以有困難而歎息的時候,而禦主的職責則是用他的堅定去帶著迦勒底向前進。
藤丸立香是他們的救世主,可救世主卻不完全是藤丸立香。
清姬幾人遭到痛擊,悲痛萬分地離開去進修惡補“藤丸立香學”,走在最後的是埃列什基伽勒,貞德alter觀察著她的表情,“……你不會在考慮暗殺那家夥吧。”
埃列什基伽勒回過神來,她氣呼呼地擺手,“才、才不是呢!我還沒有淪落到要用這種手段的地步!我隻是覺得很不甘心,但是同時又很……”
她回憶了一下藤丸立香與封火交談時放鬆的姿態,絞起的眉頭也鬆開了些,她很小聲地近似自語著,“……又,覺得有人願意這樣去考慮他的事情,真好。”
貞德alter那時沒說話。因為她的心中懷著與埃列什基伽勒相同的想法,想來其他幾個人也多少是差不多的。
那對紅瞳望向藤丸立香時盛著的究竟是什麼?是愛,信任,還是跨越時間與空間的執念?抑或是……這一切皆有?
貞德alter冷哼了一聲,錯開了目光,對阿塔蘭特說,“是個能夠為我們的笨蛋禦主做出非常意想不到的事的家夥。”
對於持有那次事情的記憶的她來說,這也是最後的一根稻草。
房間內,封火講授課程的音量越來越低,最後乾脆停下了。
為了方便童謠幾個孩子模樣的英靈玩耍,藤丸立香的房間鋪了榻榻米,而他們也是坐在榻榻米上進行教學的。童謠與貞德lily將他講的內容當成睡前故事,已經不知不覺一左一右地挨著藤丸立香與封火睡著了,後來的傑克也成了安睡的一員。
而現在,藤丸立香的頭也不知不覺越點越低,最後就這麼枕在他的腿上睡了過去。封火低下頭望著那頭柔軟的黑發,有一瞬間的出神。
他等了很久,從天亮再到天黑,夜幕籠罩了窗外的白雪,月光在潔白的雪上折射出銀白的光。
傑克揉著眼睛醒來,看見的就是他漠然地翻著書的樣子,他抬起眼,食指抵在唇邊示意她安靜。
傑克看了看藤丸立香與另外兩個朋友,笑著重重點了點頭,從房間中靈子化離開,於是室內又隻剩下藤丸立香與封火。
“……你還要睡到什麼時候。”封火說。
藤丸立香的房間沒有開燈,不過他的夜視能力讓他得以看清黑暗中藤丸立香顫動的眼睫,而靠在他腿上的動作也讓他感受得清楚藤丸立香心跳的變化,他分明已經醒了。
藤丸立香依然閉著眼睛,“我隻是覺得,如果醒過來的話或許又會忘記你。我不想這樣。”
beastv/r成功了。
他毀掉了自己所處的世界線,將之重塑,完成了作為獸的使命。
但同時,他也失去了獸的力量以及他存在的理由,而他在這個世界上的痕跡也就此消去。
那場“對決”透露出了很多的信息,藤丸立香心中的疑惑積累得越來越多,可如果不是通過從者相鏈接的夢中看到了些許被抹去的片段,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要多久才能全部記起來。
“……不要走。”
藤丸立香睜開了雙眼,湛藍的眼眸在黑暗中如同夜色下的海水,較白天時深邃了些。他用眼神將封火的輪廓描繪了一遍,像要將這部分記憶刻入靈魂之中。他握住了封火的手,觸手的是與其主人那滾燙的感情和能力都截然相反的冰涼,而現在,這隻手與他枕著的身軀都因他的動作而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