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爾吉奧似有所覺,扭過頭來,深紫色的眼眸和白銀色的眼眸隔空相望,兩雙眼睛都寧靜如深潭,看不出半點激蕩的鬥誌。
“塞爾吉奧。”喬桑說,“我要挑戰塞爾吉奧。”
第三王妃低呼了一聲,險些當場暈過去。
從前不是沒有人挑戰過塞爾吉奧。
塞爾吉奧和伊林並非王後唯二的孩子。王後還有一個次子,排在塞爾吉奧之後,在定序典禮上被戰意暴動的塞爾吉奧掏出了心臟。
連一母同胞的兄弟都能下的了手......至此之後,更加無人敢挑戰他。
“塞西莉婭,你確定嗎?”魔君沉默了一瞬,問她。
“確定,父親。”喬桑回答道,一邊將視線轉移到了自己的背包麵板上,尋找著趁手的武器——
巨劍太重,斧子太大......喬桑沉默了一下,將列表劃到了最低端。
那裡靜靜地躺著一枚戒指。
黑色的戒托上雕刻著荊棘的紋路,鴿血紅的戒麵似一團燃燒的火。
“荊棘之心”,傳聞中始祖魔族為了對抗光明神殿鑄造的武器,失傳已久,但與之相伴的還有一個傳說。就像拔出石中劍的人就是大不列顛的王,能佩戴荊棘之心的人也是魔域的天命王者。
——隻是“荊棘之心”已經失落儘千年了。
喬桑點擊了“確定裝備”——幾乎沒人注意到她白皙的指間多了這麼一個黑色的戒指。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的王兄塞爾吉奧那裡。
塞爾吉奧穿了一身黑色的輕甲,每一步走來,都在大理石地磚上烙下一個烏黑的腳印,那是他黑色的魔焰灼燒留下來的痕跡。
“嗬嗬......”
在他身後煽動翅膀的,是他的坐騎,也是他戰場上的夥伴,這種魔獸被人們稱作“戰騎”——那是一隻變異的三頭魔蜥蜴。它身上布滿鱗片,四肢健壯有力,深紅色的翼膜張開,仿佛是鮮血的顏色,尖銳的利爪和牙齒上傳來陣陣腐肉的腥氣。
麵對塞爾吉奧和他的戰騎,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塞西莉婭可真是瘋了。”夏佐低喃道。
“呼喚你的戰騎,塞西莉婭。”塞爾吉奧開口,他的聲音如鐵劍摩挲盾牌那樣低沉艱澀,聽起來還帶著淡淡的疲憊。
他不相信這個深得魔君偏愛的公主會連個戰騎都沒有。即使她沒有,魔君也會賜給她一頭。
果然,黑發紫眸的公主點頭,輕輕呼喚出了一個名字。
“來吧,埃爾瑞。”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偌大的魔宮裡......似乎刮起了一絲風。
“你猜她的戰騎會是什麼?”夏耶滿含興味地湊到夏佐耳邊,問到。
“猜不到。塞西莉婭從不光明正大地將她的戰騎拉出來遛。”夏佐抬頭,“但重要的不是戰騎,而是挑戰者本身的實力。在戰場上,兩頭不會說話的畜生可決定不了什麼......”
他的話音漸漸弱了下去,淹沒在席卷而來的風聲裡。
夏佐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著麵前的一切。
那是似是一座黑色的山峰,純金色如熔岩般的一對眼睛掛在上麵......那巨大的生物發出一陣長嘯,使人連靈魂都震顫起來。
“......黑暗神在上。”夏佐聽見了夏耶的呢喃,而他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那是一頭龍!”
月光下,黑龍純黑色的龍甲微微散發著光亮。它輕輕扭了扭頭,一道低沉肅穆的聲音從它的喉嚨深處傳出——
“殿下。”黑龍說。
“抱歉,在休眠期叫醒了你。”喬桑摸了摸它灼熱的鱗片,“但我還是希望你控製一下自己的力道。”
“......彆太快殺死他們。”
身形纖弱的少女淡淡說出這麼一句話,紫色的眼眸變得更加幽暗,黑色的魔紋順著指間的戒指慢慢繚繞上白皙的手腕,狀似荊棘。
她身上的懶散和謙遜一掃而光,剩下的隻有漠然和隱隱的暴戾。
喬桑已經忍了很久了。
莫名其妙頂替了自己遊戲人物的殼子,莫名其妙被頒發了任務,任務居然還有個後綴“一”,這就代表後麵還會有二三四五——
塞爾吉奧默然,隻是將自己的武器橫放在麵前,而他身後的魔蜥蜴已經嗚咽著往後退去,將頭低到了不能再低。
“看來你的戰騎不打算和你一起戰鬥了。”喬桑嫣然一笑,“王兄。”
塞爾吉奧無言,手中輕輕顫動的劍和一陣陣升騰而起的猩紅色魔力代替他的語言做出了回答。
黑龍金色的豎瞳瞥了他一眼,毫不猶豫地吐出一道耀目的龍息,灼熱地仿佛要將周圍的空氣全部蒸騰殆儘。
塞爾吉奧揮手一揚,將魔力灌入自己的魔劍,凝視著那道近在咫尺的龍息,卻不料火焰在靠近他身體輪廓的一瞬間暴漲了起來——
“呲”地一聲。
塞爾吉奧整個人被包裹在了龍息裡。
夏耶抽了抽嘴角,扭頭對夏佐發問,“他不會熟了吧?”
夏佐:“......”
然而下一刻,被夏耶以為已經成了烤肉的塞爾吉奧執劍劈開了燃燒的火焰。他身上的輕甲和銀色的發絲上都有著深深淺淺燒灼的痕跡,但是那泛著紅光的劍鋒還是銳利如常。他借著劍勢,快速逼近了喬桑的身邊,魔劍眼看就要刺入喬桑的咽喉。
喬桑不緊不慢地往一側避讓了一下。伸出手掌,指間的荊棘戒指一亮,瞬間化為黑色的流光,在她手中形成了一根長滿了倒刺的深黑色長鞭,準確無誤地纏住了塞爾吉奧的脖子。
喬桑手腕翻轉,同時旋身,用力把鞭子往身側一拽——
“當啷”。
魔劍落地。
鮮紅色的血液一點點、一點點從塞爾吉奧白皙的脖子上滲出。他單膝跪著,一手抓住了自己頸側的鞭子,這才避免了那些鞭子上的倒刺紮破他的氣管。
至此,勝負已分,滿場寂靜。
王後臉色難看,但是沒有說什麼。
喬桑下手乾脆利落,並沒有給塞爾吉奧帶來致命傷。反觀從前的王室鬥爭,斷手斷腳都隻能算是輕傷。現在的魔君,就是從兄弟姐妹們的斷肢鮮血中殺出來的。
“很好。”魔君開懷大笑,首先在王座上喝彩了起來,“塞西莉婭!我的孩子!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大殿內的貴族們也紛紛鼓起掌來,向喬桑喝彩——仿佛為了慶祝新一任魔族儲君的誕生。
喬桑沒有管他們,垂眸微笑,隻是眼睛裡除了漠然,透不出半點驕傲和喜悅。
她單膝蹲了下來。收緊鞭子,強迫塞爾吉奧湊近自己,對他略顯蒼白的臉色和指間不斷湧流出的鮮血視若無睹。
“王兄。”她在他耳邊輕聲說道,“聽說你曾經立過誓言,隻為打敗你的強者效忠?”
塞爾吉奧原本灰暗的雙眼微微亮了起來,如同即將熄滅的炭火迸發出了一絲火星。
“那麼,我需要你立誓,前來效忠我。”她誌得意滿地用手指輕拂他冰涼的鼻尖,“從今天開始,我的意誌便是你的意誌。你是我的刀,是我的劍,為我執掌戒律,為我降下刑罰——”
“這樣,我可饒你一命。”
少女嬌嫩的唇瓣一張一合。塞爾吉奧隻覺得半邊身體因她的語言而燃燒,半邊身體因她的靠近而顫栗。
半晌,塞爾吉奧沙啞著嗓子回答道:
“......我立誓。”
喬桑嫣然一笑。
“很好。”
她收回鞭子,甚至伸出手,用一個簡單的治愈魔法拂去了塞爾吉奧頸上的傷口。
長鞭上的荊棘倒刺還在因為沒有飽飲鮮血而叫囂著饑渴。
在魔族臣民們的歡呼和敬仰的目光中,在第三王妃欣喜到幾乎哭泣的眼神中,在魔君滿意而驕傲地伸出手來,呼喚自己的女兒走近王座時——
喬桑手中流光一現。長鞭變換成了一把烏黑的長弓,弦上掛著一根荊棘似的長箭。
她緩緩地,伸手拉開弓弦,指尖扣住箭尾,將箭尖對準了魔君的心臟。
整個大殿瞬間安靜了下來。
隻有黑龍埃爾瑞的呼吸聲在耳邊輕輕回蕩。
所有人看喬桑的眼神,都仿佛在看一個瘋子。
魔君收斂起所有的喜色,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女兒究竟懷揣了怎樣逆反的心思。他沉下臉,大殿裡的空氣便沒來由地凝固住了一般。
“塞西莉婭。”魔君緩緩呼喚著小女兒的名字,聲音平靜至極,沒有半點怒意,“我希望你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麼。”
“我很清楚。親愛的父親。”喬桑眨了眨眼,指間的戒指幽幽閃爍著,“我隻是在以自己的方式達成夙願。”
魔族的壽命是在太漫長。等魔君壽終正寢她再繼位,不知道要等上多少年歲——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還做什麼任務啊!
她沒有那麼好的耐心。
“那麼父親,接下來輪到您選擇了。”
“主動退位......或者敗於我手中的——荊棘之心。”
......
賽博大陸創世曆三千五百八十二年,魔域之中出現了一場空前絕後的王位嬗變。
原本的魔君莫拉迪爾在盛年之時被迫退位,由他最小的女兒塞西莉婭繼任魔君,而這位史上最年輕的魔君手握權柄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手下敗將、曾經的第一王子塞爾吉奧封為了親王,由他來掌握魔族的大半軍隊。
剩下的事務,則被全部推給了另一對被封為公爵的雙胞胎姐弟。
“既然如此,你挑戰塞爾吉奧究竟有什麼意義?”
夏佐直接這麼質問道。
“當然是為了過驕奢淫逸、紙醉金迷的生活。”
喬桑赤著腳,斜躺在王座上,玲瓏的曲線在輕薄的金紅色禮服下若隱若現。她右手舉著一杯從人界掠奪來的葡萄酒,暗紅色的酒液在明亮的燈光下輕輕蕩漾,與她指間的荊棘之心交相輝映。
以魔族的體質,人界來的酒是灌不醉她的,但她的臉頰還是掛上了一層薄紅,歪著頭回答夏佐的問題時,雙眼裡有迷蒙的水光。
夏佐卻低頭,不敢直視她。
就在夏佐受封公爵前不久,擁戴前魔君莫拉迪爾的中堅貴族們在塞西莉婭的加冕典禮上發難,聲稱她身犯謀逆罪。
於是,那些貴族們紛紛被塞爾吉奧斬於王座之下。鮮血浸染了王座下的地毯,也濺上了新任魔君的鞋子。
因此,她此刻才以如此不雅的姿勢赤著腳斜躺在王座上。
“那麼,夏佐。”少女歪著腦袋問她,“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有幾份公文需要您的王印。”夏佐有些僵硬地說道。然後一個冰涼的金屬狀物體就以一個漂亮的拋物線被扔進了他的懷裡。
“喏,拿去。”魔君說。
“......”夏佐再次沉默了。
王印對魔君而言,似乎隻是隨手可以丟棄的玩具。
無言地將幾份幾份公文需要印章的地方蓋好,夏佐將王印放回喬桑觸手可及的位置,卻發現喬桑正在認真地打量著他。
“看起來,還是你的姐姐更有趣一些。”喬桑說,“下次讓她來跟我彙報公務吧。”
“......是。”夏佐深深行了一禮,緩步後退,使自己安靜地在大殿昏暗的角落中退場。
而在他離開之後,新上任的魔君伸出手,“當啷”一聲,將頭上的王冠擲到了地上。
喬桑對著月光,打開了任務麵板,看著上麵的一行字陷入沉默。
“......任務刷新中。”
作者有話要說: 補充一下設定,喬桑剛剛穿越時發生的事情,以及她與塞爾吉奧的前緣。
之後的番外會陸續送出,題目會標明,大家可以根據自己的需求食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