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一條羅非魚
古堡大門一開, 就是一條長長的石子路。
石路看似美好, 但是走起來腳底板疼得要死。柚子邊走邊慶幸自己穿的是平底鞋, 放眼看去,那些名媛女明星們, 穿著高跟鞋, 走得那叫一個歪歪扭扭。
但唯有一人,哪怕是在這種不平的路,穿著恨天高的高跟鞋走得依舊平穩,氣場驚人。
冷緋的步子不快,但在慢行的人群中很是惹眼。
柚子遠遠看著,說, “冷緋不愧是超模,走得又快又穩。彆人都往兩邊草坪走了,她還是走主乾道。”
薛起說, “模特的職業素養?”
“概括精辟。”他們兩個在人群後麵,前後左右沒什麼人, 柚子低聲問,“那個白老板有什麼蹊蹺嗎?”
“沒有。”薛起說, “就是看著有點呆。”
“……那不是呆, 那是大佬的氣場。”柚子戳了戳自己麵前的防護罩,外麵還縈繞著一堆想紮破防禦的黑線, “一根黑線代表暈一次嗎,這都有好幾十根了,要是暈上那麼多次, 我可能要被暈死。”
薛起看著那些黑線,往手掌裡撈了幾根,黑線立刻消失。並不是逃走,而是在他觸及的那一刻自動消失了,這等於是被抓就自儘而亡。
“你書看完了嗎?”
“看完了,但沒有找到類似的咒術。”薛起認真說,“回頭我要投訴三界收集員,不靠譜。”
說歸說,但薛起還是很奇怪,白老板跟柚子到底為什麼會在眼神接觸後,出現這種狀況。
巧合?
那是騙鬼的。
薛起說,“目前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有人在白老板身上用了禁術。但禁術不明,應該是新研發的。至於為什麼隻能和你產生化學反應,我還沒有找出原因。隻是在我找出原因之前,你要少跟白老板接觸,就算接觸,也一定要我在身邊。”
“嗯。”柚子說,“難道……白老板又是我什麼親戚?畢竟有徐方舟這個例子在前。”
薛起笑笑,“那祝你收集土豪大佬再次成功。”
柚子認真說道,“謝謝。”
“早。”
旁邊有人快步走了過來,跟他們打招呼。
柚子看著來的人,這大概是曹操,“早,徐先生。”
徐方舟問道,“你恢複得怎麼樣了?聽說剛才你去見了白老板。”
這個“聽說”可就很微妙了,這是聽誰說,這裡也沒什麼人認識她,他還是跟之前一樣,愛打聽她的事。柚子答話,“我以為我跟白老板之間被什麼邪祟附體了,否則怎麼就暈我們兩個,所以特地去找了他。結果發現是我多想了,我和他都好好的。”
徐方舟略鬆了一口氣,“看來是巧合了。”
柚子稍稍一想,解決問題要緊,便問,“徐先生知道白老板秘書的事嗎?聽白老板說,莊園近年的事都交給他打理,連這次受邀的賓客名單,也是他擬的。”
“你說的是羅非羅秘書吧。”
羅非?
——肉質鮮美,少細刺,蛋白質含量高的羅非魚?
不不不,她在瞎想什麼。柚子回神,一定是肚子餓,思路跑偏。
她就知道自己沒問錯人,徐方舟記性好,尤其是在記人記事上尤為厲害,比如三年前對還是菜鳥的她都能記住,更何況那些社會名流,白老板身邊的一把手。
徐方舟說,“羅秘書在白老板身邊已經有六年了,但身體不太好,所以不常露麵,但白老板很倚重他,他辦事也確實很穩妥。”他特地補了一句,“雖然工作的年份長,但還是個年輕人,今年應該才29歲。”
“這麼年輕。”薛起說,“23歲就能做巨富白老板的秘書,他之前是什麼來曆?”
徐方舟微頓,“這個我不知道。薛先生想知道?那我去派人打聽。”
“謝謝。”
薛起想,如果從白老板那裡找不到什麼線索,那就從他身邊的人入手。
白老板一沒娶妻二沒兒女三不近手足,又似乎不沾女..色,目前來看,跟他最親近的,就是那位羅秘書了。
三人說話間,已經走過長長的路,穿過兩道高聳拱門,到了真正的門口。
傭人又一次推開大門,不出柚子所料,這裡又是古歐宮殿式的裝潢,金碧輝煌,真像來到古代宮廷。
牆壁四麵都掛滿了畫作、照片、圖片,但並不是在展示什麼名家名作。
眾賓客低聲交談著,過去看這些畫作和照片。
柚子跟著隊伍移動,時而拍幾張照。
起始位置的照片大多是葡萄園生機勃勃的景象,沐浴在陽光下的葡萄藤粗壯生長,順著支架蜿蜒攀爬,綠如翡翠,生機盎然。
過了照片前半段,突然畫風急轉,迎來一片死寂林園。
葡萄樹大批枯萎,往日充滿活力的莊園萬畝頹敗,地上全是枯黃落葉,就連剛才那粗壯的樹樁,都已死去。
一張在顯微鏡下顯得有些恐怖的蟲子照片掛在牆上,旁邊備注:根瘤蚜蟲。
薛起說,“這是在說19世紀末的根瘤蚜蟲災害。”
柚子問,“那是什麼?”
薛起說,“當年在歐洲,大量蚜蟲啃噬葡萄樹,人們束手無策,導致大量樹木死去,對葡萄園造成嚴重損害的災難事件,這件事對紅酒業的打擊很大。”他低頭輕聲,“我當年去看過,這裡的照片和圖片,切實地還原了當時的慘況。”
柚子了然。
雖然知道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見這些圖片她有點不太舒服。大概是……她回頭看去,大概是因為,剛從一片明媚的地方過來,再看這些,對比太慘烈。
不知道是她的錯覺還是什麼,她總覺得路過這裡的賓客的腳步都會不自覺地放慢。
但駐足細看的人不多。
冷緋算是一個。
高挑清瘦的身影立於畫前,她輕抬下巴,目光久久停留在眼前的畫上。
柚子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發現那張畫上是一隻巨大的根瘤蚜蟲。
蚜蟲在顯微鏡的放大下,細致到連全身的細毛都能看見,它安靜地待在那,目光陰沉詭秘,嘴裡似乎在啃噬什麼東西。
“這張圖片雖然可怕,但是卻最真實,所以冷緋小姐才喜歡吧?”
一個年輕削瘦的男人慢慢走到冷緋一旁,也抬頭看這幅畫。他的身形很瘦,也高,臉頰凹陷,臉色不好,蒼白病弱。
但這人的麵部線條很好看,眼睛深邃,鼻梁高挺。
冷緋沒有看他,年輕人說,“前麵的畫作中,園林看似美好,可是實際上,已經被蚜蟲腐蝕,從裡麵,一點一點地往外吞噬,直到被啃噬了全部養分,樹樁枯死,變成一堆碎屑。百年美麗的葡萄樹,就這麼死去,可樹樁有錯嗎?沒有,這都是蚜蟲的過錯。”
他一連說了那麼多話,輕輕咳嗽起來,他用帕子掩嘴,凹陷的雙眼滿是病態,繼續說,“所以要救活樹樁,就要把那些蚜蟲全都找到,然後殺死,才能保住美麗的樹樁。”
冷緋開口說,“這麼小的蟲子,不容易找。”
“不容易,所以找到問題以後,就不能手下留情。”
羅非的聲音又弱又輕,但或許是臉帥,竟然讓柚子看出一點黛玉的影子。
是跟朝氣明朗的帥氣完全不同的感覺。
似乎是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他偏轉頭朝柚子看去,兩人的視線立刻就對上了。
他的側臉本來就很瘦,但從正麵一看,比側臉還要瘦,似乎隻掛了一層好看的皮囊。這瞬間對視,把柚子略微嚇了一跳。
好在他隻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繼續和冷緋看畫。
薛起低頭,“這人讓人覺得不舒服。”
柚子低聲說,“附議。”
徐方舟不知道他們在嘀咕什麼,不過他習慣了,“那個就是羅非。”
“嗯?”還要說八卦話的柚子回神,目光重新投在那高瘦年輕人的身上,“他就是羅非?”
那條魚?
“對。”
“早上白老板說他還在外麵辦事沒回來,沒想到這就回來了。”看似沒什麼,但這意味著就連白老板都不怎麼清楚他的行蹤。
身為秘書不需要對老板報告行蹤?
到底誰才是老板?還是說因為白老板太信任他所以根本不需要他事事彙報?
柚子不太明白,但這種關係有點不對勁。
“羅非?”薛起對柚子說,“我也去看蟲子,你不要亂跑,在我十米內。”
“嗯。”
徐方舟見薛起走了,說,“他好像對羅非很感興趣。”
柚子想說我也很感興趣,但害怕對方又是個奇怪大佬所以不敢跟過去,隻能原地小雞等母雞。
走在前麵觀賞的人已經走了一圈,白老板得了片刻空閒,在人群中找了一遍,走過來了。
柚子頓覺白老板還是有人情味的,要特地來跟自己打招呼。沒成想白老板走到麵前,朝旁邊的徐方舟伸了手,“徐先生。”
“……”還好她沒先開口,不然多丟人!
“白老板。”徐方舟說,“這裡的畫展很符合要展現的第一個主題,‘新生’,我很期待接下來的九個主題。”
白老板說,“我也很期待賓客們的反應。”
徐方舟說,“這位是薛柚薛小姐,對了,你們剛才已經見過了。”
白老板是明白人,說,“徐先生跟薛記者是朋友?”
徐方舟點點頭,“希望接下來的幾天白老板能幫忙照顧她。”
柚子發現徐方舟這人真的很不錯,如果他真是自己的大侄子該多好。
巨大蟲子的照片麵前隻站了兩個男人,冷緋已經走了。
羅非又咳嗽起來,要走的時候,看見了薛起。
兩人身高差不多,但羅非實在太瘦,他的聲音也沒有什麼精神,“我記得我沒有邀請你。”
薛起笑道,“我是助理。”
“你竟然隻是一個助理,那能做你老板的人,一定不簡單。”羅非說。
要不是對方沒有一點靈異的氣息,薛起簡直要以為他看穿自己的身份了。
但似乎沒有,羅非是個普通人。
羅非同樣在打量他,也沒有什麼奇怪的發現。
一會柚子過來,沒靠近,隻是在圖片的左下角等他們。這幅畫約有六米高,左下角是蟲子的一隻腳。
柚子覺得自己像是在被一隻蟲子踩住了。
雖然她沒靠近,但羅非還是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他重新將視線落在她的臉上,這一看柚子又覺得渾身不自在,“薛記者。”
“羅秘書你好。”
薛起已經走到柚子一旁,羅非問,“薛記者是你老板?”
“是。”
羅非忽然笑了起來,他的臉沒什麼肉,這一笑,嘴角扯著嘴皮上揚,像個木偶。
“你是不是看見我,就渾身不舒服?”羅非說,“我看見你,也渾身不舒服。”
薛起略意外,這人有趣,他活了那麼久,很少見到說話這麼不客氣的人。
羅非又說,“有趣。”
薛起一笑,“是有趣。”
柚子皺了眉頭看羅非,土豪身邊的秘書原來可以這麼任性?
羅非掩嘴咳嗽幾聲,走的時候路過柚子,蒼白削瘦的臉露了笑,聲音沙啞低沉,“你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