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知怎麼她有種自己當了人渣的心虛,並不敢跟喻夏對上視線,反而惦記著晚上想個辦法,好好跟人解釋清楚情況,再做出補償。
她腹稿打得很好。
可惜卻沒見到人。
去到自己給對方安排的房間,結果開門的人完全不對,四目相對間,薄菀掛上笑容,“你好,這裡……”
幾分鐘後,等到客人一臉莫名地掏出自己的邀請函,讓她看到上麵的遊輪房間安排之後,她笑著道歉,隻是一轉過身,麵上的笑就凝固下來,摸出手機撥打電話。
柏月沒接。
她心中有個不妙的預感。
走出船艙,她站在甲板上,又給喻夏的手機撥號,卻沒有打通,薄菀呼吸的頻率有些亂,目光左右逡巡,見到大晚上有一艘遊艇開出去,不一會兒消失在她的視線裡。
船艙裡跟出來一個端著酒杯的男人,西裝革履,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不似那些喜歡將自己朝年輕時尚打扮的人,他很有老派的那種小資風格,不到三十,打扮的跟四五十一樣。
“薄小姐。”
男人笑著朝她走來,正擋在薄菀的去路上,“今晚的——”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到薄菀扯開唇角:“不好意思,我有件急事處理,恕不奉陪。”
“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嗎?”
男人快步跟上她,追逐著她的裙擺,聞見她身上飄來的淡淡香味,風將前麵人的回答捎來:
“家務事,不便外人插手。”
他的步伐停在原地。
頂層豪華艙裡。
薄菀站在門口,附近的金色牆壁、紅色地毯,無一不奢華,就連這門口站著的門童,都穿的格外精致,他們倆伸手將她攔下:“菀小姐,洪叔已經睡下了。”
她定定地站了會兒,印花的西裝外套披在肩頭,明明格外明媚的模樣,琥珀色的眼睛裡卻沒有半分笑意,與這兩人對視片刻,她驀地笑出來,溫溫柔柔地問道:
“你們的意思是,我得在這兒等他一宿,直到洪叔明早睡醒,是麼?”
他們倆登時無言。
本以為拒絕能將她送走,沒想到她來了這麼一套,洪一隻是季清風身邊的人,身份自然不能跟薄菀比,真讓薄菀在這裡站一宿,他日後怕是不好交代。
果不其然,這話一出,那扇隔音效果很好的門,下一刻就在她麵前展開。
洪一披著衣服,嚴肅的臉上擠出個笑容:“菀小姐這麼晚不休息,是有什麼事情吩咐嗎?”
“我想讓洪叔幫我找幾個人,”她直言道:“我邀請來的客人,就在這艘船上走丟了。”
洪一驚訝道:“還有這種事?”
他皺起眉頭,同薄菀神色嚴肅地保證,“您放心回去,這件事我一定儘快查清楚。”
“儘快是多快?”薄菀抱著手臂問道。
洪一沉默了幾秒鐘,又道:“這得看具體的情況……”
話到這裡,薄菀已經看明白了,指尖無聲攥緊,她麵上的笑意卻不改:“我記得洪叔做事向來周到,曾經外公讓您陪著去談一場生意,對方手腳不乾淨,結果您將地方看得死死的,一隻蒼蠅都沒讓飛進去。”
“誰能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動手啊?”
薄菀的視線帶著審視的意味,似乎已經明白了這後麵默許的人是誰。
洪一喉嚨動了動,在她的目光裡低下頭來,苦笑道:“人到老不中用,辦事不利讓菀小姐見笑了,我會儘快將人找到,再來向您請罪。”
“不必——”
薄菀麵無表情地應道:“我的人,我會自己找,給我派艘船。”
她的話音落下。
卻久久沒有聽見回答。
洪一低著頭,有汗從他的脖頸上往下落,然而在他出聲之前,走廊儘頭的另一間房門打開,季清風就站在門後麵,朝這邊看來。
“阿菀。”
“這麼晚不去睡覺,在這裡吵鬨什麼?傳到客人的耳朵裡,還以為我們季家沒有家教。”
薄菀深吸一口氣,轉過身,按捺著性子道歉一句,又說道:“外公,人是我帶來的,我不能坐視不管,懇請您派人幫我……”
“明天我給你安排了其他事情,”季清風不鹹不淡地應她,“先回去睡覺。”
女人的身形僵在那裡。
又聽季清風道:“不是什麼樣的人都能當朋友的,阿菀。”
*
“他一貫如此,將所有人都當成牽著繩的狗,那隻不聽話了,要麼餓著,要麼關起來,要麼棍棒敲打,全看他的心情。”
某一間房裡。
季興承慢條斯理地笑出來,對外麵發生的故事了如指掌,助理低頭站在他身側,權當自己不存在,又聽季興承若有所思地問:
“你來猜猜,我這位小外甥女,究竟有多喜歡那位編劇老師?”
助理搖了搖頭,不知道答案。
季興承悠悠歎出一口氣,評價道,“這種局麵,最是能看清所有人底牌的局麵,且等著吧,答案很快就會出現——”
“咱們馬上就會知道,究竟是誰在老宅安排的那一手驚喜嫁禍給我。”
他手邊放著一幅擺好的多米諾骨牌,隻見他慢慢推了末尾的那張,“啪嗒”一聲,連貫的動靜響起,悅耳的推牌聲清脆相連,耐心擺了十多分鐘的局麵被倏然破壞。
甲板上。
薄菀坐在那裡吹了半分鐘的風,手機裡出現新的消息。
瞧見對話框的時候,她的眼眸倏然亮起,直到看清楚上麵的內容,琥珀色的眼睛裡,情緒驟然降到冰點。
“六個小時內。”
“再跟我賭一局,我就把你的人還給你,怎麼樣?”
配圖是昏睡狀態的女人側臉。
讓她格外熟悉、閉著眼睛都能描摹出的輪廓,就在發來的這張圖片裡。
薄菀抬手碰了碰屏幕,卻將原本放大的照片縮小,她放下手,很快發了一句話過去:“她要是少一根汗毛,我保證你下半輩子的歸宿就是這片大海。”
知道了罪魁禍首。
她稍稍鬆了一口氣,沒再看那邊發來的消息,迎著漆黑的海上夜,海風把她的長發吹散,胡亂飛揚,薄菀轉過身,抬手將那碎發挽到耳後,朝著下一個目的地而去。
“咚咚。”
敲門的聲音響起。
助理正準備上前開門,卻被季興承抬手阻止,他睜開眼睛,從假寐的狀態裡醒來,理了理領口,走到門邊,壓下扶手。
門外的人與他四目相對。
季興承先笑了出來,溫文爾雅的麵龐上,笑容有些熱烈,眼底卻是興味盎然:“想不到,我終日打雁,竟然也有被雁啄了眼的這天。”
在季家沉浮這麼多年,這是唯一一次,有人算計到他頭上,而他卻沒第一時間找出對手。
果然,再弱小的白兔,在老爺子的身邊待這麼多年,也不會純良到哪兒去。
否則怎麼解釋季歡那種膽小鬼的基因,生出這種女兒?
他不再偽裝,薄菀便也不再戴假麵。
“一人一次。”
“咱們扯平了。”
她陰了季興承一把,季興承也陰了她一次。
男人站在那裡,仰頭大笑,走廊上卻沒有任何的動靜,直到他側身請這位小外甥女進來,“阿菀,你今晚其實不該來。”
他們這樣的人,不會給自己留任何弱點。
如果他是薄菀,隻會眼睜睜看著喻夏死去,而不是將自己暴露在人前……畢竟她擁有的條件那麼優渥。
“我趕時間,彆說廢話了,把塞西莉亞在的位置給我。”
薄菀站在門口沒動。
“太心急可不好,”季興承走回房間裡,坐在自己原先的椅子旁邊,端起桌上的一杯紅茶,放在鼻間嗅了嗅,出聲道:“你是怎麼做到的?在老宅裡。”
現在不急的人是他。
他自然有的是時間磨。
但薄菀卻不讓他如意,“二舅又不著急了?可你隻剩下一個小時——”
她摸出手機看了眼:“哦,現在是五十五分鐘了。”
季興承的處變不驚稍稍破功,裝作聽不懂她的意思:“什麼?”
薄菀似笑非笑地倚在門邊,上下拋著手機:“不是想讓老爺子改遺囑嗎?我能幫你的時間,隻有這一個小時。”
“你確定要在這裡問我老宅的事情嗎,二舅?”
季興承將茶杯放下:“年輕人就是心急。”
*
十五分鐘後。
一艘遊艇成功開了出去,一道倩麗的人影站在船頭,長發在海風裡狂舞,直到她開出去十分鐘後,身後的遊輪某處突然冒出火光,隨後飄出黑煙。
警鈴聲大作。
助理護著季興承一路往更高的地方走,皺著眉頭道:“太危險了,她是想把我們所有人都留在這裡,季總,要麼咱們還是算了。”
季興承拿冷濕的手帕捂著自己的口鼻,努力壓低身子,眼中都是凶狠的意味。
“就拚這一次了——”
他冷笑著道:“她倒是心狠手辣,可惜。”
還是像她的母親。
情根深種。
偏要去追求愛情。
季歡的結局已經警告過季家人,在這個家裡,任何一個天真的念頭,都要以生命作為代價支付。
公海,一艘漁船。
喻夏在腥味兒中醒過來,正對上一雙海藍色的、情緒複雜的眼睛。
她平靜地眨了眨眼睛,動了動手發現自己被綁起來了,於是放棄掙紮,冷靜地跟這雙眼睛對視。
“你到底有什麼魔力?”
沒聽懂這句話,喻夏轉開視線,去看周圍的環境。
破爛的漁網,亂糟糟的鐵鉤子,還有搖晃的燈,看著隨時要砸在她頭頂——這經曆糟糕的約莫與她出生的時刻有的一拚,假如她擁有出生記憶的話。
塞西莉亞又長又漂亮的指甲扣進她下巴上,將她重新掰過來,正視自己。
“我以為她出不來,這樣我就能把你大卸八塊,丟進海裡喂魚。”
“可她竟然來了。”
“為了你,她寧可把那艘遊輪炸了也要跑出來。”
白皙的麵龐湊近,讓喻夏看清楚她眼中的情緒,那裡麵除了不解、震驚,更明顯的,卻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嫉-妒。
喻夏聽她說的話,心中歎氣,麵上卻垂下眼睫,應道:
“你誤會了。”
她說:“我並不值得她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