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階段的實驗是在散兵本體上進行,數條金屬導管連接在他的背部和關節,連通的那刻手腳都失去了知覺,從身體內溢出的龐大雷元素不自覺地淹沒了實驗場所,劈裡啪啦的電光如同幻覺一般隻閃爍了幾下就被導管吸收。由此,他這具人偶仿佛真正意義上變成了懸掛在木偶絲下任憑操作的玩具娃娃。
偏偏這時候胸口紋路接連閃了三下。
三下代表阿遙真的找到了多托雷的線索。
博士在一旁記錄著實驗數據,閃光吸引了注意力,他不由得停下記錄的手:“這麼頻繁,你家那條小龍又找你了?”
散兵現在心情正差,強迫自己無視阿遙傳來的訊息,和之前的態度一模一樣的惡劣:“關你什麼事。”
“嗬嗬嗬……”博士笑了幾聲,就又低下了頭。
散兵餘光觀察著博士的動作,應當是沒起疑,多托雷他彆把注意力轉到阿遙身上就好。
閃光一次、兩次還是三次的秘密隻有散兵一個人知道,阿遙這幾天總是會突如其來地寫下他的名字,寫著玩,又或者是悄悄地用隻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聯絡訊號撒嬌說我想你了,周而複始,造神工廠裡的人包括多托雷都習慣了,這下使得真實訊息傳達的時候都沒有人在意。
如果是撒嬌,記憶裡那條龍總是會在這時候貼上來,如櫻花般甜美,如火焰般灼熱,輕笑著在他耳邊說一些撩撥人的話。
“阿散,”阿遙的吐息仿佛就在耳邊,一聲聲呢喃,“阿散,我想你啦。”
……想想真是不提也罷。
散兵垂下眼睛,半張臉都淹沒在陰影裡,思維往無窮的邊界處發散,想些曾經的小事才有助於他逐漸麻木導管連接在身上的痛苦。
沒多久就聽見博士合上實驗記錄的本子,啪地一聲後,說:“不愧是我最完美的實驗品,生體實驗數據顯示一切良好,斯卡拉姆齊,你適應得很快,接下來登上機體試試吧。”
散兵一個字都懶得回答他。
巨大的地下工廠裡機械運轉,數條鋼鐵棧道在頭頂在腳下四通八達連接各處設施,材料和人力流水線一般在棧道上往來,最終都彙集到正中央龐大的人形機械裡。人形機械通體紫黑色,外殼反射冷冷白光,胸前隱隱還能見到一顆正被抽取能量而流動翻滾的雷神之心。
這裡和愚人眾建立在稻妻的邪眼風格類似,隻是多了白熾燈光和人形機械,少了紫黑的祟神怨念和少年執行官。
失去知覺之後散兵連獨立行走都做不到,還得在研究人員的攙扶下才能進入人形機械內部。他抿著嘴不說話,高傲地挺直背,任何人從任何角度都隻能看見他鋒利冷漠的眼尾。
登上人形機械內部,導管連接到機體,轉而聽見多托雷的聲音在下方:“開啟。”
作為人偶的散兵知覺連接上機械的知覺。
作為機械的身體將成為神明的軀殼。
博士聯合須彌賢者們的造神計劃就在於此,神之心是動力爐,散兵是核心,數層樓高的人形機械將成為無堅不摧的神明之軀。
實驗是否成功就在此一舉,他的目標近在咫尺,散兵不管底下人類們究竟在想什麼,全身心貫注於與人形機械的連通上。這一次機體連接後換成了精神承受巨大壓力,以往隻需要支配少年身形的大腦現在還需要指揮幾十米高的機械體,使得他稍有不慎就會脫力倒下。
散兵沒在意,緩緩地閉上眼睛。
——這一瞬間,他聞到了花的香氣和血的腥味。
意識連通是相互的,在睜開眼的那一刻,雨水衝刷金戈碰撞的鐵鏽味撲麵而來,高大的樹林下禪那園的玻璃暖房在葉片縫隙中若隱若現。散兵發現自己突兀地出現在了須彌雨林中,四周還都是一
看就對他充滿敵意的傭兵。
是和海芭夏的意識連通了?
他不在意地想。
第一階段實驗人形機械啟動測試的時候,曾意外通過世界樹連接過一名須彌女學者的意識,因為測試的時候散兵也進入了機械內部見到了對方識海深處,他對這名女學者還有些微弱的印象。
緊接著,散兵迅速又否認了自己的猜測,海芭夏就倒在他身體底下,如果意識連通的話他應該使用的是海芭夏的眼睛才對。
那麼現在他看見的是誰的視角?
禪那園中無數湧來的傭兵舉起長槍朝他刺來,身後還有旅行者和一個冒險家協會的女人在與他們戰鬥。散兵回過神,然而身體比意識反應更快,在他抽空用餘光打量四周的時候,身體已經自動拔劍,寒光衝天,一擊擋住了四麵八方的攻擊。
那隻舉劍的手,修長白皙,翻飛的衣袖下方有一朵重瓣櫻花的標記。
……是阿遙!
電光火石間散兵的瞳孔緊縮,他看見阿遙揮退敵人後撐不住地跪下,雙腿砰地撞上石板地麵,他用劍支撐上半身體,左手緊緊捂住胸口。
隨即,咚一聲。
心臟爆炸似地疼痛。
冥冥中散兵也感覺到這股疼痛,他以為不會有比導管插入身體更難受的事情了,可此時心跳與阿遙同調,才知道這世界上心臟撕裂成兩半的疼痛才是最劇烈的。
劍鋒雪亮,散兵看著阿遙一手捂住心臟,跪在海芭夏麵前護住她,一張沾了血的臉色白得嚇人,身體跟隨肌肉記憶自然行動,茫然渙散的瞳孔中像是透過空氣凝望著誰。
“我才是……”嘴唇張口,幾個字喃喃得隻剩下了氣音。
才是什麼!
散兵卻看不見他的口型,他急得快要發瘋,從來都沒聽說阿遙的心臟還會出問題,甚至他自己也用的阿遙四百年前那顆心臟,一直好端端的,怎麼會出現這種毛病!
然而散兵此時隻是一縷意識體,他還沒有成神,而龍千萬年傳承的識海實在是太過龐大,他根本無法通過意識連接控製阿遙做些什麼,隻能聽見阿遙的喃喃自語。
“我才是,阿散……”
“你是!無論你說什麼都會如你所願的。”散兵聲音沙啞,他如一縷漂浮在阿遙意識裡的幽魂,沒人看得見他,也沒人知道他的動作。
控製不了阿遙,但是控製幾名弱小的人類還是可以的,數秒前曾經向阿遙揮刀的傭兵都在刀劍相撞的那刻附上了散兵的巴紋印記,於澎湃人海中短暫地停止了自己的動作。
而後向另一端戰場的旅行者舉起了刀。
。
這頭阿遙出了問題,旅行者那邊也不好過。
賢者雇傭的傭兵人數實在太多了,納西妲也不是一個擅長武力的神明,尤其是博士已經捕捉到她的意識數據之後,她附身他人力量更顯羸弱,幾乎沒有自保的力量,全靠經驗豐富的旅行者一個人在苦苦支撐。
她能護住納西妲的可能性都在極具縮小,更彆提還要來這邊幫助阿遙了。
“喂,阿遙!”熒招架住一次長槍的刺擊,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重重人影的縫隙中,阿遙已經倒伏在海芭夏身上,生死不知,聽不見她說話。
熒在心裡罵了一句可惡,提劍架住幾名撲向她的身影,再發力將他們推開幾十米遠。趁這空隙衝向了納西妲身邊幫她擋住幾次致命的攻擊。
還沒休息幾秒鐘,下一波攻擊來得猶為地快。
一把彎刀鬼魅襲來,架在了旅行者和納西妲之間,而後持刀的傭兵立刻旋風轉身背對旅行者,像是沒看見熒一樣,將後背破綻顯露出來,招招狠辣地揮刀向納西妲。
這分明是不要命的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