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等到眼前視野突然大亮的時候,他看見了一棵遮蔽天空的樹,樹上不再是光禿禿的,而是長出了幾隻花骨朵,和人偶書裡給他看見的一模一樣。
是櫻花樹!
——他居然跑到將軍府外麵來了。
阿遙在原地愣了愣,好奇地在樹下繞了兩圈,反正暫時沒有地方去,他就在這裡休息一會好了。寒風裡他突然覺得好困,爬上樹乾,嘴裡還咬下一朵花骨朵,躺在葉片中沉沉地睡著了。
再一醒來,身邊不知何時縈繞了淡淡的青色霧氣,那霧氣就像是追蹤他而來,以阿遙為中心,將一棵樹都籠罩在其中。
這什麼東西?
如果是後來的阿遙會告訴他,這是世界樹的根部上浮後,地脈產生的力量凝聚。然而此時阿遙什麼都不懂,他做了一件很大膽的事。
他把自己的尾巴尖伸向了霧氣。
頃刻間,就在尾巴觸碰到的瞬間,霧氣就像有了生命一樣,湧上來狠狠咬了阿遙一口,阿遙吃痛連忙收回,就發現自己尾巴上多了一塊腐蝕的口子,鑽心地疼。
頓時眼淚就下來了。
阿遙抱著自己的尾巴,眼淚啪嗒啪嗒地落下,他沒有踏韝砂時期那層堅硬的皮膚,也沒有化形時期那高昂的戰力,更彆提草神曾告訴過他“記憶會攻擊你”的情報。
等到五百年後於世界樹下想起過去的事情,阿遙才會知道對他而言地脈根本不是隨機上浮,而是會定位他的位置再上浮,霧氣伴生,四百多年前羸弱不堪的小動物接觸到就會被腐蝕得乾乾淨淨。
阿遙一邊哭一邊趴在樹上找突破口,索性地脈上浮需要時間,這裡又離雷電將軍很近,霧氣凝聚得還很淡,要是再多睡一會就想跑都來不及。
他才不聽什麼兩個小時啦,他現在就要回將軍府!
在花霧交織的晴空之下,阿遙終於有了一點屬於龍的端倪,他瞄準來時的方向,以一種普通生物絕對不可能達到的速度,嗖地一下躥到了洞口下,再頭也不回地鑽進去。
雷電將軍府分割內外的牆是一道天塹,在屬於雷神的領地裡,地脈是絕對不敢造次的。
然而穿行的時候霧氣還是在他身上造成了大大小小的傷口,鮮紅色的血流不止,阿遙悶頭往前衝,心裡隻想要人偶親親抱抱,上藥之後再端來一盆好吃的飯菜哄他高興。
在距離阿散的房間內室還有不足十公分的距離時,他突然停下來了。
房間內雷電將軍還沒走,一道威嚴的女聲傳來:“最近你都看了什麼書?”
人偶的聲音不卑不亢:“回稟將軍大人,看了一些關於稻妻境內風俗、還有一些和禮儀曆史有關的書籍,都快看完了。”
“唔。”雷電將軍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聽不出她是否滿意,接下來她也沒有問人偶具體的書目名稱,而是繼續出題考問。
雷電將軍慢慢地說:“如果某處官府設下的工廠被敵國奸細潛伏,大肆破壞後奸細潛逃,負責該工廠的官員奮力搶救後挽回了部分損失,那你該如何懲罰這些官員?”
阿散想了一會。
“大肆追查敵國奸細的下落,”他頓了頓,小心翼翼地說,“官員就不罰了吧,不知者無罪,他們也不知道奸細暗中潛伏了進來,更何況事情發生後還努力彌補了一些。”
“那奸細追不回,損失又由誰來承擔?”
“奸細潛入,本國察覺不到應當是情報部門的問題,如果並非是情報部門辦事的能力有誤,那就應該是製度的問題。”阿散抬起頭,悄悄地看了一眼雷電將軍,“製度有問題,受罰的應該是代表製度最高權力的人——”
“誰?”
阿散嘴唇嗡動,聲音一下子弱了下去:“——受罰的應該是我。”
雷電
將軍似乎很不解這個問題的答案,她看了人偶半天,紫色暗沉的眼瞳流轉許多看不懂的心思,費解地問:“你是將軍,你不殺了涉事的官員,反倒自我認錯,這麼做如何安定民心?”
“可是……”
可是他覺得問題中的官員明明沒錯啊。
錯的是奸細,沒有錯的人為什麼要受到懲罰丟掉性命呢?
他剛起了一個頭就被打斷,雷電將軍換了一個問題:“你有一個無比重要的友人,現在有一個事關稻妻存亡的任務,任務死亡率百分之百,唯一能完美完成這個任務的就是你的友人,你會派他去嗎?”
這個問題的標準答案其實很好回答,派他去,再安撫他的家人,永遠銘記他,將沉痛的心情掩藏在背後之後領導稻妻走出陰霾。
然而阿散不喜歡這個答案。
“……不。”他看向雷電將軍,“既然是事關稻妻存亡的任務,為什麼不能讓我去呢,我才是這個國家最強也是唯一的領袖啊。”
“神愛世人,我的友人也是世人,我為什麼非得讓我的友人走上必死的道路呢,這一切我來承受不可以嗎?”
雷電將軍:“……”
“因為你是一個國家的首領,你必須要為大部分人負責,你的能力、你的名譽和你的生死都不能有一點損失,否則你讓國民憑什麼信任你,聽你的命令。”
阿散還想說點什麼,抬頭望向雷電將軍,卻看見她的眼神裡除了失望痛惜之外什麼都沒有。
於是他閉上了嘴,看著雷電將軍起身,拂袖而去,在推門而出的時候留下一句話。
“為君者不需要心腸太過柔軟,你這幾天彆出門了,好好在屋裡學習什麼叫雷霆手段吧。”
門砰地一聲關上,隻留下阿散一個人在屋裡僵硬挺直背脊。
雷霆手段啊……
雷電將軍懲罰他,將他關在屋子裡的舉措倒讓阿散沒什麼反應,他本來就出不去將軍府,現在出不去屋子也不過就是將禁閉的範圍縮小了而已,等等!
範圍縮小了,他該怎麼出去找小蛇!
阿散在室內驚慌得亂走,一圈一圈地繞都快把阿遙頭都繞暈了,見雷電將軍走了,他才終於敢從石縫裡鑽出來。
吧唧一下撲到在阿散腳邊。
身上的血灑落一地,弱弱地在他腳邊盤成一個球,眼淚還在眼眶裡打轉。
上一秒還在念叨的蛇下一秒就虛弱地出現在了眼前,阿散也被嚇了一跳,緊繃的背脊在此刻彎下來,連忙把他抱在懷裡,眼裡全都是心疼:“怎麼了啊,怎麼出去一圈傷得這麼重?”
嗚,外麵都是吃蛇的霧氣,以後我再也不要離開將軍府了!
阿遙眼淚汪汪地把頭埋在阿散懷裡。此刻角落裡那口大箱子才派上用場,裡麵全都是雷電將軍要他學習的書籍,在角落裡有一口小小的醫療箱,阿散撕開紗布和棉簽,用酒精一點一點清理阿遙身上的傷口。
疼得他呲呲牙一口咬在阿散手上,這下倒是牙更疼了些,阿散也沒在意,就著這個姿勢給他上完了藥,還把全身所有的雷元素凝成一點,全部輸給他,止住他的痛苦。
還在他身上打下了自己的烙印。
即使力量大半都被封印,但普通生物依舊承受不住他的威能,見阿遙躺在手心裡沒半點不適,阿散還以為是力量在空中逸散了大半,沒想過他掌心的根本就不是一條正常的蛇。
“接下來好好休息吧。”阿散摸了摸他的眼眶骨,語調有一點落寞,“養傷期間要吃好喝好才能快速恢複健康,可是我現在都出不去屋子,沒法給你偷甜甜花釀雞啦,你要是餓了怎麼辦啊?”
餓了也沒關係,我本來就不用靠吃東西活下來啊。
阿遙蹭蹭落在頭上的指尖,
在恢複行動後用牙尖叼住他的衣袖,往書案的方向扯扯。
“嗯?”阿散愣了一下,“你是要讓我去書案嗎?”
阿遙點點頭。
接下來就是展現他這麼多天以來的學習成果了!就算每天都在睡覺,也會抽空學習人類的文字的!
阿遙矜持地點了點桌上的書本,讓阿散幫他把那本《稻妻風土誌》抽出來,翻開書頁一點一點找,從他為數不多認識的字裡找出幾個關鍵的。
順著尾尖,阿散一個字一個字念出來。
“你。”
“沒。”
“錯。”
沉默了一刻,阿散突然笑出來。
他笑起來是真的很好看,如同春日到來百花盛放,阿遙連一時的疼痛都忘卻,覺得他比將軍府外那株還沒盛放的櫻花樹更好看。
“你都聽見了?”阿散溫柔地湊近,“謝謝你,我也覺得我沒錯。”
“如果我連我愛的人都保護不了,那我又怎麼有資格有能力去保護其他人呢?”
就是就是。
阿遙其實隻聽懂了一部分,雷電將軍和人偶商討的問題道理對他來說太過遙遠,不過他還是知道人偶才是自己最大的衣食父母,最大的衣食父母情緒低落,要讓他開心起來準沒錯!
窗外飛鳥劃過天空,阿散露出了些許羨慕:“沒有親自丈量過土地,在書本裡學習的治國之道也不會有用吧,真希望我也能有出門走走的一天啊,三月櫻花快開了,據說甘金島上有上百株常年盛開不敗的櫻花樹。”
他又低下頭,看向桌上伸尾巴要他抱抱的小蛇,嘴角勾了勾:“到時帶上你一起。”
阿遙胡亂地點點頭。
“你要是不是一條蛇就好了。”
阿散看著窗外感歎,他的語氣裡有一點難以忽視的哀傷。神造人偶的壽命幾乎是永恒的,但一條蛇能活幾年,二十年?四十年?這還是在沒有遇到天敵順利活到老死的情況下。
也許對他來說的有朝一日對蛇來說就是遙不可及的未來,壽命橫在他們中間,就像一道無法跨越的天塹,誰也不知道死亡和自由哪一個先來。
想想就讓人窒息。
窒息的隻有他一個,因為阿遙什麼都不懂。
“算了吧。”
阿遙看著阿散就收回所有的心思,翻開書本,雷電將軍要他在屋子裡學習雷霆手段那就學什麼是雷霆手段,唯獨自己倒在他懷裡,還在思考什麼是旅行什麼是自由。
。
三月中,櫻花盛開了。
然而將軍府內四季流轉並不明確,阿散出不了房門,櫻花開不開和他也沒有任何關係,唯一讓他辨認出春天到來還是因為阿遙終於沒有困到天天在他懷裡睡覺了。
這段時間,將軍並未外出,一直留在府內,每天也會花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來檢查阿散的功課。
每當這個時候,阿遙就會自覺地從角落裡的小洞溜出去,有了前次不好的經曆他也不敢跑得太遠,就躲在縫隙裡直到雷電將軍離開。
但是今天不一樣。
今天櫻花開了。
他的人偶似乎很期待見到櫻花的樣子。
阿遙在洞裡思考了一秒鐘,就決定衝出去,門外那棵櫻花樹應當也綻放了,他用最快的速度叼幾朵花的話霧氣應該不會聚集得那麼快。
說乾就乾,阿遙竄出去又竄回來,果然在地脈上浮之前又回到了安全的將軍府裡。
唯獨嘴裡叼了一枝櫻花。
接下來又犯了難,他還是有點怕雷電將軍的,總覺得這位不苟言笑的女神都不準在府裡養寵物了,要是發現他就會把他抓住然後燉成一鍋湯。
所以阿遙隻敢繞過阿散所在的屋子,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