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他光明磊落了這二十年,今日卻違背了聖人教義,說起了謊話來。
徐懷安的心裡總是有些悵然。
直到蘇禮歡喜著說:“太好了,既是抓到了幕後凶手,長姐也不必將這事的責任攬在自己身上了。”
他是喜形於色,可卻不該當著徐懷安的麵前扯出內宅女子的事來,蘇老太太是個極在意規矩禮儀的人,當即便瞪了蘇禮一眼,製止了他後頭的話語。
祖孫兩人打起了眼神官司,偏偏許湛快意慣了,便走到了徐懷安跟前,笑著與他說:“慎之,我與你說個好消息。蘇氏有了身孕,我父親和母親總算不用日日催著要嫡子了。”
方才太醫診出蘇婉寧已有兩個月的身孕後,蘇其正便將這消息告訴了許湛。
許湛心裡欣喜異常。許厲錚和鄒氏日盼夜盼著長房嫡子能早日降世,為了讓蘇氏有孕,鄒氏見天地賜下燕窩鹿茸,不僅蘇氏要喝,連許湛也逃不過日夜一碗的規矩。
他心裡是苦不堪言。
如今蘇氏有孕,一來他不必時常留宿在鬆雲苑裡,往後也能明目張膽地去樊樓裡與魁娘們尋歡作樂,誰叫蘇氏有孕後伺候不了他呢。
許湛喜形於色,卻是沒有察覺到與他對立著的徐懷安麵容裡一閃而過的陰戾。
即便瞧見了,許湛也隻會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眼前之人是他十幾年的密友,是與親人同樣重要的摯友。怎麼會在得知他有了子嗣之後露出如此陰狠的神色來?
“恭喜許兄。”徐懷安悄悄地斂下蒲扇般的睫羽,遮住了明眸裡翻湧著的情緒。
蘇老太太沒想到許湛會這般收不住秘密。
寧姐兒這胎都還沒坐穩,若這位徐世子是個口無遮攔之人,隻怕不出幾日寧姐兒有孕一事便會傳遍整個京城。
她心裡很是不悅,隻可惜自己已是半截身子快入土的年邁之人,不可能一輩子照拂著子孫兒女,便索性泄了要說教許湛的心思,隻與徐懷安說:“多謝世子爺為我們安平王府抓住了幕後凶手。”
其餘的事她是一個字都不多探問。
“老身身子不適,便先告辭了。”蘇老太太朝徐懷安歉然一笑後,便拉著蘇禮離開了前院。
徐懷安恭敬地目送著蘇老太太離去,待她與蘇禮的身影淡出他的視線之後,他才幽幽地對許湛說:“嫂夫人既有了身孕,許兄就不該再胡鬨了。”
許湛本是興致勃勃地要留徐懷安在安平王府用膳,卻沒想到會從他嘴裡冒出這麼掃興的一番話來。
他心下不悅,去瞧徐懷安麵色時,卻發現他正以從未有過的冷凝眸光定定地打量著自己。
“慎之……”許湛心下發毛,總覺得此刻的徐懷安與以往那個溫和端方的好友全然不同。
他仿佛是正在竭力壓製著心裡洶湧的怒意,退無可退、避無可避之後才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來。
許湛不懂他,心裡悻悻地不知該如何回答,便隻能顧左右而言他道:“我幾時胡鬨過。蘇氏想要什麼我沒給她?連我房裡的寶欣、寶月、寶雪都被她打發去了彆的院子裡,我已是對她百依百順了。”
西邊的餘暉終於被濃重的夜色所吞噬,前廳的廊道上也點起了燈盞,永蘆在影壁那兒提著燈探頭探腦,似是在催促著徐懷安回府。
徐懷安知曉他勸服不了許湛。這世上最難改的便是人的心誌,說破天他也隻是個外人,管不了許湛的去向,也護不了蘇氏的周全。
“嗯。”他淡淡應一聲,方才趕來安平王府時的熱切心緒已然冰涼一片。
徐懷安不再規勸許湛,而是尋了個由頭離開了安平王府。
離去前,他越過許湛時頓了頓身形,緩緩地沉了口氣,然後說:“珍惜二字,靠的是心。”
這一刻的許湛,愣在原地許久未曾回過神來。他與徐懷安相交至今,似乎還是頭一次覺得自己半點也不懂他。
夜色悄悄入戶,許湛偏過頭靠著螢螢的籠光去瞧步履匆匆的徐懷安,卻隻能瞧見個如風般淡去的身影。
他踩著濃厚的夜色離開了安平王府的前院,連句多餘的話都不願與他說,仿佛是在用如此決絕的態度告訴許湛。
他們兩人之間。
已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
翌日一早,蘇婉寧從蘇老太太嘴裡知曉了縱火的凶手已被緝拿歸案一事。
也知曉是徐懷安抓住了這縱火之人,還特意為了這樁事趕來了安平王府。
“祖母起初以為他是來興師問罪的,都打算拿出太後娘娘賞賜的玉如意破財消災。誰成想這位徐世子規矩禮儀周全的處處挑不出錯來,瞧著的確是風姿綽約、器宇軒昂。”蘇老太太甚少有這般對人讚不絕口的時候。
宗氏是個木訥的婦人,在她眼裡隻有自己所出的一雙兒女最是討人喜歡,彆人家的兒子再好也與他沒有半分關係。
不過這位徐世子救了一回寧姐兒,勉強算是個好人吧。
“他這等年歲便成了清流文官裡的中流砥柱,難道還怕尋不到合適的正妻不成?想來這位徐世子爺不是個度量狹小之人,誰都瞧得出來這事並非我們安平王府可左右,他若是遷怒於我們,反倒不是君子所為了。”宗氏道。
蘇老太太也是這個意思。婆媳兩人圍坐在蘇婉寧的床榻邊說了一會兒體己話後,蘇老太太才沉下臉仔細地打量了一番蘇婉寧,並問她:“寧姐兒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這便是在問蘇婉寧打算抬舉哪個丫鬟服侍許湛。
女子有孕之後不能服侍夫君。要麼納妾,那麼把貼身伺候的丫鬟開了臉,都是法子。
蘇老太太自然不願讓許湛納妾。月牙、綺夢和豆蔻都是他們安平王府的家生子,人生的貌美不說,性子也忠厚老實。
這本是最稀鬆平常的事,王老太太與宗氏也是過來人,且她們都是在全心全意地為蘇婉寧考量,字字句句都是為了她好。
誰曾想蘇婉寧卻噤了聲,抬眼瞥了幾眼月牙和綺夢,丹寇正在耳房裡給她煎安胎藥。
她甚至不必盤問,就知曉三個丫鬟一定願意為她賠上自己的一輩子。
可許湛並非可以托付一生的良人,他不顧舊情,又是個喜新厭舊的人。
即便是成了姨娘,她們也總會有年老色衰的那一日,到那時新人進了門,她們又該如何熬過寂寂漫漫的餘生?
“孫女想著還是給夫君納個良妾吧。”蘇婉寧不舍得讓丫鬟們陪著她一起過苦日子。
這些苦,是錦衣玉